秦家庄山顶院子,书房内。
秦怀道将传旨太监送走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思考,案台上摆放着两道圣旨,一道是严打长安城内大小帮会的,有了这道圣旨,行动就合理合法,无人敢跳出来反对,另一道是担任明经科主考官的圣旨。
让一名汉王做主考官,看上去朝廷对这一科很重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李二打的好算盘啊。
“咄咄咄!”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李雪雁端着一碗汤进来:“郎君,刚熬好的参汤,喝点补补身子。”
秦怀道没心情,示意放下。
李雪雁也不强求,放下后眼神瞥了眼圣旨,轻笑道:“郎君,圣上这是将您架在火山烤啊,打击大小帮会能获得免费劳工,对咱们有利,这差事能干,但主考官可不同,郎君根子上是武勋,武勋监考文臣,肯定引来不服,圣上这是故意将郎君放在天下文臣对立面。”
“他还是怕我造反,一旦和天下文臣对立,就没人拥护造反,当然,这只是表层用意,还有深沉用意,是想借我之手敲打天下世家,同时让我得罪了天下世家,就算将来真的造反也没世家追随,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这算计好深。”李雪雁抱怨一句,但毕竟是自己族中长辈,不好说太多,岔开话题道:“汉州飞鸽传来消息,派去的工匠已经抵达七屯。”
“太好了,等他们烧制出砖头、水泥、石灰,就能修路建房,告诉他们,过段时间会有一大批商队过去考察,准备大量牛羊战马交易,不够就去抢突厥的,让罗通提前做好接待。”
李雪雁答应一声,笑道:“这两天应该对弩支部落发起进攻了,只要拿下弩支,典合肯定不战而降,两大部落不缺牛羊战马吧?”
“还不够,这次过去的商队人数庞大,会运去大批生活物资,牛羊战马少了不够兑换,而且,只有数量足够多,价格足够实惠,利润足够大,那些商贾才会动心,继续跑这条商路,汉州发展才会快。”
“也是,我这便去传信,对了,你不是说汉州三地建造学院吗?父亲找了一批落魄学子,家中困难,需要钱财,已无心科举,但能力都不差,只要安排住宿,俸禄足够,应该都愿意去。”
“告诉你父亲,一人一栋院子,院子和秦家庄的一样,只要干满五年院子就是他们的,至于俸禄,是长安城私塾博士俸禄的三倍。”
“郎君这是大手笔,这么好条件足够吸引大家了。”李雪雁笑道,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李雪雁催秦怀道喝完参汤后款款离开。
秦怀道心情好了不少,将圣旨收起,既然李二想将自己架在火上烤,那就陪他们好好玩玩,看谁笑到最后。
谁说主考官必须得精通儒学经义?
不懂就不能出题了?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秦怀道确实不精通儒学精义,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起码清楚儒学不同于其他学说的地方,那就是儒学主张以仁政治国,行德治,礼治。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国富民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人口、疆域和耕地,《易传》指出,君王要守住王位,必须要以仁政治国,爱护百姓,增强百姓对帝国的凝聚力,须有广大耕地产粮,充足财物养活百姓,使百姓无忧。
礼治就是提倡“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强调服从和表率,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用以规范人伦关系和行为准则。
这些主张对不对?
肯定对!
君王行仁政没毛病,三纲五常也没错,但是最好吗?
显然不是!
儒学是道德标准,是纲常伦理,教会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以此治国就太过于理想化,毕竟人性复杂,人心险恶,用一套道德标准去约束世人、劝诫教化显然不够,菩萨心肠,还得霹雳手段。
最好的治国理念应该是以儒为体,以法为用,以黄老为权,以纵横为变,也就是儒皮法骨道心纵横术。
贞观年间虽然崇尚儒释道三教,道更是国教,但读书人还是将儒奉为圭臬,其他都是杂学,不能登堂入室,所以为圣人门徒特别开了明经科,并定为常科,并不是圣上想考就考的制科,可见地位之高。
学说地位高就意味着独尊,意味着容不得其他学科,看不到其他学科之妙用,如果以儒家如何治国为题,想必考生都是统一标准答案,能说出“儒皮法骨道心纵横术”估计没人,如果有,秦怀道不介意挖走重用。
利用科考选拔自己需要的人才,他不香吗?!
很快,秦怀道念头通达,心情大好,看圣旨顺眼多了。
……
巍巍昆仑山,一处不起夜的峡谷里。
段瓒带着一支残军缓缓往北而行,脸上是化不开的仇恨,身上铠甲破败不堪,就连内衬衣服也都血迹斑斑,随行军卒也双目凹陷,疲惫不堪。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马上是段瓒的心腹家将,上前后说道:“大人,敌军停止追击,已经返回。”
“为何忽然停止追击,这不正常,难道前方无路可走?”段瓒看向前方茫茫山脉,心中发苦,再看看身边不多的军卒,心如刀绞,几千精锐断后,而今只剩下不到两百,个个人困马乏,此仇此恨,罄竹难书。
家将提议道:“大人,依地形来看,前方荒芜,鸟兽绝迹,宛如死地,恐无粮无水可用,继续往前九死无生,要不,兄弟们饱餐一顿,杀个回马枪,就算死又何妨?我大唐勇士岂能窝囊饿死。”
“大人,杀回去吧?”
“大人,兄弟们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
众人纷纷响应,群情激奋。
段瓒没有阻止大家发泄心中怒火,怒火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等了一会儿,众人渐渐安静,段瓒这才郑重说道:“兄弟们,咱们死得已经够多,必须活着回去,哪怕回去一人也好,将发生的一切告知朝廷,告知护国公,别人不敢说,护国公一定会替兄弟们报仇雪恨,重新收复吐蕃。”
众人想到秦怀道纷纷点头,莫名充满力量。段瓒继续说道:“敌军不追,只有一种可能,前方无路可走,继续往前死路一条,但老子不信这个邪,兄弟们,下马休息,杀马吃肉,吃饱了再走。”
前方山岭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有,战马难行,也难以养活,还不如杀了吃肉,恢复体力,都是老军卒,深知其中道理,纷纷下马。
一个时辰后,众人吃饱喝足,接着夜色继续赶路,有人伤势过重,又无药可救,终于坚持不住,永远的倒下。
队伍默默赶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倒下。
十几天后,队伍倒下去一半,仇恨、悲凉、无助,各种情绪弥漫在每一名军卒脑海,但没人说出口,在求生欲和复仇信念支撑下默默赶路。
又过了十几天,众人终于翻过昆仑山,前方出现一大片草原,绿油油的,在阳光映照下格外美丽,还有一支呼啸而来的骑兵,打着“罗”字旗,突厥人可不会用有汉字的旗子。
看着旗子,剩余众人笑了,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晕倒在地。
段瓒没有昏迷,睁开虚弱的眼睛紧紧盯着冲上来的人,心中满是疑惑,从地形和方向来看应该是突厥地界,为何会有打“罗”字旗的骑兵?
待骑兵靠近后,段瓒看清队伍构成复杂,有唐人,有突厥人,心中疑惑更盛,但嘴唇干裂,嗓子冒烟,已经渴的说不出话,全凭信念撑住。
迷迷糊糊中,段瓒听到一人喊道:“自己人,快,拿水来。”
熟悉的唐语,真诚的关心。
段瓒绷着的弦这一刻放松,眼前一黑,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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