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都增强了兵力,闯营难以凭借人数碾压官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天气渐黑,众军疲惫,不论刚刚赶到的田见秀大军,还是鏖战了一个下午的闯营精锐,人人嘴唇发干,一副干渴无比的表情,有士兵举着水壶,拼命仰脖子,但却一滴水也倒不出来---这让李自成心情沉重。
水是大军的根本,无粮尚可坚持一两天,但没水却是一天也坚持不了。
没有饮水,疲惫无比的情况下,想要驱赶流民当炮灰,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官军渡过贾鲁河,在十里之地弧形列阵,截断了闯营获取水源的途径,要想取水,闯营须绕行几十里,到更远的上游,这一来一往,需要相当的时间,何况谁也不知道官军有没有在取水的上游预备伏兵?再者,一共三十万大军,所需水量巨大,靠车马取水是不行的,必须靠水扎营。
而这几个条件,都是闯营现在所做不到的。
李自成抬头望天,表情微微叹息。
其实老天爷今日还是非常照顾闯营的,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阴着天,还微微有风,若照平日的高温和暴晒,不等攻破官军,缺水的闯营自己就先渴死了。
但李自成依然在抱怨老天的不公。为什么他谋划许久,围点打援,取贾鲁河上游,断官军水源,一战破之的高明策略,今日在朱仙镇一点都没有使出来?反倒是被朱家太子抢了先手,先占据了贾鲁河的上游?
为什么?
“虎大威那个贼求子也来了。闯帅,撤吧。”
刘宗敏忽然说话了。
若论性子的执拗,刘宗敏远在李自成之上,今日又受了重创,复仇之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刚才刘体纯的骑兵攻击不顺,他恨得咬牙切齿,骂刘体纯不争气!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马上坚持,但现在连他也意识到,今日的官军不是往日的官军,闯营没有胜机,且官军援兵也已经到了。官军右翼烟尘翻滚之处,有一支骑兵冲到最前方,一面熟悉的蓝底将旗在烟尘之中飘扬,隐约中,好像还能看见为首的那名大将正在挥舞长刀。
作为老对手,闯营很多人都熟悉这面旗帜和那个人,保定总兵虎大威。
虎大威是猛将,所率领的都是保定兵的精锐,而在虎大威的骑兵之后,从踏起的烟尘看,其跟随的步兵最少有两万人。
官军阵后扬起的烟尘更高,目测新到的援兵在四万人上下。
等于官军一下多了六万兵。
如此情势下,闯营再战下去只会更糟,不会更好。于是,刘宗敏咬着牙,少有的提出撤军。
李自成远望对面的官军大纛,不甘心的叹:“一战让竖子成名,便宜了朱家太子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狗太子猖狂两天吧,只要闯营实力犹在,总有一天取他的脑袋!”刘宗敏说话艰难,说一句喘一下,胸口还一阵哆嗦,抬手捂一下嘴,再张开手时,手心里全是血。
旁边亲兵见了都是色变。
李自成还是有点不甘心,目光看向牛金星:“军师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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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金星深知李自成的脾性,知道李自成其实已经想要撤退了,但大军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如今兵困马乏的情况下,撤退不整必然会导致一场无法收拾的大溃败。更要命的是,中牟县的袁时中已经叛变,后路被截,在没有击败官军主力的情况下,闯营要做的不是一个小撤退,而是大撤退。开封肯定是不能围了,中牟县,朱仙镇,杞县,这三条路线闯营必须选一个,但不管他们向哪个方向撤退,官军都必然会尾随追杀,闯营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所以李自成有点犹豫。
于是牛金星拱手说道:“总哨说的甚是。我义军已经疲惫,且天色近黑,再战下去也是无益,不如就此退兵,但却也不能直接退,不然官军掩杀过来,我军必败,须留一支大军断后。”
“你以为,何人可断后?”李自成盯着他。
“这……”牛金星犹豫了一下。
“嗯?”李自成目光立刻严厉。
牛金星只能回答道:“田大掌盘的人马刚到,士气正盛,属下以为,可从中选出五万精锐,于此地防守,以为我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刘宗敏也点头,捂着胸口,艰难的说道:“闯帅,事不宜迟,不可再犹豫了。”
多犹豫一刻,闯营的精锐就多损伤一分,尤其当虎大威的保定兵和官军阵后的左良玉步兵加入战团之后,形势会更加危急,这道理,李自成当然明白,刘宗敏的伤势更是让他忧愤,他目光望向对面的官军,长叹一声、非常不情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撤吧。玉峰在哪?让他速来见额!”
田见秀,字玉峰,性仁厚,有儒将之风,且没有野心,李自成不能视事时,便以田见秀代之。田见秀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但在军中的重要性却一点都不亚于刘宗敏,刘宗敏是一个霹雳火的性格,稍有不顺,就会鞭挞士兵,全军上下,提起“刘总哨”的大名,人人都畏惧。
田见秀则相反,他在军中以菩萨心肠闻名,没有架子,不穿锦衣,不设鼓吹,不好女色,深得军心,士兵有什么冤屈,都常向他倾诉。但这并不表示田见秀不能打,跟随李自成这十几年,田见秀立下的赫赫战功,仅次于刘宗敏。历史上,崇祯十六年(1643),李自成在襄阳建政之时,田见秀被任命为提督诸营权将军,封泽侯,地位仅次于刘宗敏,由此就可知道田见秀在闯营中的重要地位了。
“玉峰,相信你也看到了,额闯营攻击不顺,迟迟打不开局面,狗官军又有新的援兵到达,战到如今,额闯营必须撤退了……”田见秀急急来见,李自成不隐瞒,将实情坦然告知。
不等李自成说完,田见秀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在马上一抱拳,沉声说道:“明白了,交给额吧,额一定将官军拦住!”
田见秀比李自成大十岁,今年快五十了,鬓角已经有灰白,戴笠盔,穿浅色箭袍,虽是儒将,但豪气不浅。
李自成欣慰的点头,他这帮老兄弟跟随他多年,没有一个是软蛋,再问:“你需要多少人马?”
田见秀想一下:“十万吧。”
古往今来,大军撤退历来都是精锐保护老弱,由猛将断后,三国演义里最擅长断后的大将是谁呢?赵云也。但流贼不同,流贼实行的是老弱保护精锐的战略,所谓的断后,其实就是放弃老弱,用老弱的人头和血骨,阻挡官军追击的脚步,作为经年的老贼,田见秀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考虑到闯营的现状和对面官军的数量,他觉得,十万人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数字。
李自成摇头:“不,二十万全给你。”
田见秀吃了一惊,他作战以沉稳见长,在他看来,十万人马已经不少了,但闯帅居然要把二十万兵马全部留给他,难道形势已经严峻到必须抛弃二十万的老弱,闯营才能死里逃生的境地吗?
因为来的晚,加上李自成封锁消息,所以田见秀尚不知道小袁营的事情。
“去准备吧。”李自成表情有点黯然:“额会命令刘体纯再冲锋一次,给你争取一些时间,你抓紧布置阵地,退兵的号角一响,你要立刻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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