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粮商们都老老实实,那么案子就暂时压下--虽然从通州查出了很多徽州粮商偷税漏税的证据,但朱慈烺并没有直接交给刑部和顺天府,而是选择再给粮商们一次机会,如果他们这一次表现的好,偷税漏税之事就算过去了,比起朝廷的罚银,他们交出粮食的损失一点都不少。至于遣送他们回原籍,不过就是恐吓之言,大明经济社会发展到现在,再想回到洪武年间,严厉控制商人,已经是不可能的,而且是违背潮流的,会对国家社会造成巨大伤害。这样的事,朱慈烺不会做,相反,等风波过去,他还要鼓励经商,提升商人地位,给于商人应有的尊重,工农商士一体,如此才能激发这个巨大帝国的活力,令国家早日从混乱之中解脱出来。
“殿下,从早上到现在,有锦衣卫的探子和东厂番子在人群里出现,看样子,他们对京惠粮行很是关注……”最后,萧汉俊小声汇报。
“不必管他。”
朱慈烺并没有再在意,京畿之地,一个京惠粮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锦衣卫和东厂不关注才怪呢。朱慈烺一点都不担心,父皇在得到密报之后,会对此事有什么不满。
萧汉俊汇报完毕,就退出去了。
朱慈烺又看了刚刚送来的一些邸报,了解了长城沿线的防务和年关之前,各地物价和山西河南赈灾的情况之后,约莫时间差不多了,命令备马,往皇宫而去。
虽然没有早朝,但并不表示没有议事,昨天时间有点晚了,关于逃税的奖惩制度和后续的细节并没有讨论完毕,今日要继续。内阁,刑部,督察院和吏部官员都要到御前应对。
就像预料的那样,在紫禁城前面的大街上,朱慈烺看到了首辅周延儒的轿子。
作为首辅,每日上朝除了家丁,另外还有五城兵马司负责派兵护卫,一行十几人,从街道另一边快速而来,当见到太子的马队时,他们加快了速度,抢在太子马队之前到达午门,然后周延儒急急下轿,领着已经提前到达的内阁三员陈演,谢升,蒋德璟,连同刑部张忻,吏部郑三俊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等人恭迎太子。
而在太子和首辅都没有出现之前,群臣正在议论一个话题,那就是京惠粮行向各大粮商借粮,然后平价出售的事情。到现在,太子和京惠商行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在场的二品大员都能猜出太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刑部尚书张忻和都察院李邦华更是知道太子“要挟”粮商们的手段,不过比起平价放粮,稳定京师民心物价的大善,太子这一点的小权术,完全可以在接受范围之内。
而众臣都是宦海起伏的老油子,虽然心里明白,但绝口不提太子两字,只夸赞京惠粮商是“义商”。
此时,见太子而来,群臣行礼,心中滋味却是各不相同,有人赞叹,有人却觉得太子玩弄权术,耍小聪明,对一国储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太子习惯了权术,喜好偏门,以后又怎么可能用正术治国?
眼前都是二品以上的朝中重臣,朱慈烺下马,向诸位先生一一微笑致意,然后第一个走进午门。
周延儒落后他两步,然后才是诸臣。
“周老先生,”朱慈烺稍微停了一步,等周延儒跟上来,然后假装随意的问:“通州官员的缺,年前应该是补不上了吧?”
“是。”
周延儒是首辅,首辅自有首辅的架子,即便是面对当朝皇太子,他也是端着肩膀,挺着腰杆,不卑不亢的回答:“一切都得等年后了,幸好运河冰封,这段时间也不会有货物运到通州。”
“通州厘金局位置关键,任命的主事一定得是一个清廉有操守,而且有能力的官员。”朱慈烺道。
周延儒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太子是要向他推荐人选,不过却不着急搭话,而是等太子继续说。
太子抬头看了一下天,自言自语道:“这个时间,长沙的天气应该比京师暖和多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令周延儒听到。
周延儒眉毛一挑,立刻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太子要推荐的人在长沙,而直觉的第一选择,当然就是长沙知府。
说完了这句话,朱慈烺加快脚步前行。
他的话已经说的很透了,以周延儒的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堵胤锡担任长沙知府还不够三年,依大明官职,尚不到调动和升职的时候,但周延儒是大明首辅,以他的手腕,办成这点事情,应该不成任何问题。
老实说,朱慈烺对周延儒是相当不满的,不说贪墨受贿,只说国政大计的处理上,周延儒就称不上是一个能相,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十二月,一年的时间,朝政并没有大的起色。
不过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周延儒是最合适担任首辅的那个人。历史上,崇祯帝罢黜并且赐死周延儒之后,后面的几任首辅都是荒唐无稽之辈,周延儒在朝时,朝堂尚有秩序,崇祯帝的意志尚可以通过周延儒,在朝堂上施行,但周延儒之后,崇祯帝已经无力控制朝堂了,以至于最后在商议南迁之时,明明满朝文武都知道,崇祯帝想要南迁,但却没有人站出来附和崇祯帝,彼时如果周延儒尚在朝,情况或许能有所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刻,周延儒依然是满朝文武中,最得崇祯帝信任和器重的那个人,他本人又有相当的手腕和权术,朝中没有任何人能挑战他的地位,连朱慈烺也不能。
因此,只要周延儒能继续像昨天那样聪明和配合,朱慈烺就没有换掉他的必要,或者说,在这个风雨飘扬的时候,朱慈烺没必要增加一个像周延儒这样的敌人,不论对周延儒多么不满,朱慈烺都暂时压下了。
而对周延儒来说,眼前年轻的太子令他又惧又怕,有一种戒慎恐惧的感觉。
最初,但太子上朝时,周延儒对太子并没有太重视,即便太子提出了治国四策,他也只把太子当成了一个不知实务,只有一点小聪明的少年人,在他看来,所谓治国四策,是病急乱医,真正要彻底放开执行,大明朝非乱了不可。但太子是储君,御座上的崇祯帝又对太子的政策非常支持,没办法,周延儒只能勉为其难的推行。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抱持着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暂且不动的想法,避免惹来各地的反弹和大风波,总之一句话,一切都要以维稳为主,谁也不能起幺蛾子,以免动摇到他首辅的位置。
但到今日,当太子开封大胜,又击退建虏的入塞之后,他对太子的看法,渐渐从惊异变成了恐惧。周延儒少时聪明,有文名,20岁时连中会元、状元,授修撰,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年轻状元之一,也因此,他是相当自傲的,自认有才能,也有识人之明,以张居正自居,一般人他根本不看在眼里,但少年太子的能力,却一次又一次的突他的想象。渐渐的,他不自信了,代之的是一种惶恐。
尤其是隐隐察觉,太子在调查京城粮商之后,他心中的恐惧就更多,他不担心粮商,却担心他的几个心腹和商人们来往过密、收受他人贿赂的事情会被太子知道,虽然不是他本人,交往商人也不是罪过,可一旦被太子知道了,报到陛下那里,对他的信任和声名,都会有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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