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巷子里,少了四处乱窜的孩童,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深夜一直下到清早,可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冷空气莫名袭来,寒冷、不适。
“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向陆德广同志作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主持的那位也上了年纪,站在小雨中微微发颤,紧握话筒的那只胳膊猛烈地发颤,可喊出来的声音却坚韧有力。
这场吊唁就在陆德广所住的小区里举办,一切从简,也是老厂长生前一直挂在嘴上的事。
“今天,天人永隔,再见无期,叫我们肝肠寸断呐。万分不舍!但陆德广留下的宝贵精神让后人倍感珍贵,受益终生。
回首往事,心潮难平,言传身教,历历在目。陆德广同志的这一生,他无私奉献呐......呜呜呜......”
最终,在说到陆德广生平事迹时,负责主持的老人还是哭出了声,无比凄怆的声音回荡在会场。
冷风中混杂着沉痛、心碎,以及悲恸,向人们袭去。
牛丹丹早已经哭成泪人,她跪在灵堂前,将头埋在手中,悲伤到逆流。
倪娜娜的情绪亦是崩溃,失神地站在一角,早已经被泪珠模糊了双眼。
哪怕闹过矛盾,有过分歧,可最早一批的模特队员,姑娘们对待老厂长的情感,只有感激与爱戴,此刻化作深深的不舍。
赵思雪也回来了,长长叹气,沉寂在悲伤之中,但新入的模特队员,对老厂长的情感远不如倪娜娜、牛丹丹他们。
“你怎么......你怎么就走的这么着急啊......老厂长......我还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呐......”
冯喜来嚎啕大哭,情绪过于崩溃,人都已经站不稳了,需要旁人搀扶。
仇恨?记恨?早就烟消云散,不过是一个老人努力想要让厂区变好,想要让职工过上好日子,从而产生的执念罢了。
从某种层面上讲,冯喜来才是陪在陆德广身边最久的那个,两人一同出差调研,同住一个招待所,从建厂初期,就已经在携手奋斗。
“为什么走这么急?啊?你为什么啊?走得太急啊,我悔呀!呜呜呜......到最后都没有跟我的老哥哥好好说话,老哥哥呐.....”
突然,冯喜来乱蹦乱跳,竟然晕了过去,被旁人连忙抬到屋里休息。
原来,冯喜来才是最接受不了的那一个,主要他在陆德广身上留有遗憾!
有遗憾,才会过度悲伤吧?
李民洋、孙旭卫等人站在人群中沉默不语,他们神色凝重,心中泛起阵阵悲凉。
与陆德广的接触中,李民洋和孙旭卫对这位老一辈的同志,有的只是尊敬,他勇于承担责任,更不愿欠别人的恩情,湖市那一趟,一个人舟车劳顿实在太辛苦了。
“早知道......收购案的事情就不跟老厂长说了。”李民洋沉声叹息。
“生老病死难免的事,民洋,你也不要太自责,陆德广老同志,他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孙旭卫重重一声,瞳孔中多了几分彷徨,其实他亦是在后悔,要是不叫老厂长来参加收购会该有多好。
巫弘俊,这位退休的老副台长,自从到场以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地站在一角。他佝偻着身子,穿着朴素,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小老头罢了。
“老领导,我给您披件衣服。”
李民洋靠到巫弘俊身边,想要把外衣披在老人身上,凝视对方面容的那一刻,不由瞳孔收紧。
上次与巫弘俊见面,不足一年的时间,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脸上的皱纹如沟壑那般,额头上布满老人斑。
“不需要,还是冷一点好,我想真切地感受现在,感受老陆离开我的这种感觉,不然以后回忆起来会有遗憾的。”
巫弘俊推开李民洋的手,摇头笑着拒绝。
李民洋缓缓点头,这或许是见到的第一抹微笑,可给人一种无比凄凉的感觉。
“老陆这一辈都太简朴了,记得下乡插队那几年,日子过得苦啊,一双十几个补丁的袜子还是舍不得扔。后来进厂参加工作,有年发了几十个鸡蛋,诶呦,差点把那小子给噎死喽,哈哈哈哈......”
巫弘俊笑得很开心,可随之老人的神色又陷入到无尽的悲伤中,低声呢喃:“老陆这一辈子都没好好享过一天的福,他操不完的心啊,到走了,还要这么简朴。”
最后,巫弘俊哭了出来,李民洋扶着老人,安安静静地陪着,感受到老一辈辛勤劳作、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精神,要不然华夏怎么能够实现快速发展,真正站起来。
不多久后,雨停了,想来是陆德广不舍让老伴遭罪,那口子可不能受凉,不然腿脚会发酸的。所以硬朗、不懂柔情的铁汉子,最后还是温柔的。
就比如......二八大杠后座上绑着厚厚的棉花垫子,夜里总要给老伴拉拽几次被子才能睡得舒服,清早的牛奶总是陆德广同志去拿,一如既往几十年。
爱,总是为对方去考虑。
“李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时陆厂长的情绪太激动,我我我......真没有故意激他的。”
鸣昌觉找到李民洋,眼眶红润地道着歉,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最后陪在老厂长身边罢了,没有让老人感到寂寞,或是害怕。
“鸣总,这不关你的事。”
李民洋友善地笑了笑。
“李董,虽然这今天的场合不适宜谈事,但我匆匆一句,如果你还愿意收购二九洗衣厂的话,我愿意签署合同。”
鸣昌觉认真道,老厂长闭眼时的那番话,终于让他幡然醒悟,明白国货品牌发展之不易,更加明白米企入侵的狼子野心。
“好的。这样的事,在老厂长这里说是合适的,因为老人家不喜欢欠别人,更不想国家苦苦发展的国货品牌落入到美资手中。”
李民洋轻声细语,可在这时,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反而无比难受,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死死掐着他的喉结,呼吸愈发困难。
李民洋向前走去,靠到陆德广的灵堂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厂长,您这一生坦坦荡荡,您谁也不欠,反而是我们欠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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