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赊一顿饭，出来的着急，忘记带钱了，明过来给你结账，临水钢厂的，骗不了人。”
男人从门缝中探进半面身子，仓促地问了一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在冷风中止不住地颤抖着，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
“这赊不了账，赶紧关门出去吧，风这么大，没看见别人还在吃饭吗，扒着个门干什么！”
高师傅蹙眉说了一句，对于这种白吃饭的懒汉而言，从来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不然就会赖上人，蹬鼻子上脸的，每天都要过来要口吃的。
男人将头埋得很低，立马就要转身离开，这时沈自染赶忙上前一步，高呼他的名字。
“胡小山！”
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胡小山蹭一下转身，看到竟然是高中同学，沈自染后，整个身子往后猛地缩了一步，瞳孔一下放大，呆滞地傻站在门口，
而田亮亮听到沈自染高呼胡小山的名字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脸凝重地往门口处走去。
“小...小山？”
田亮亮不可置信地呢喃一声，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穿着寒酸，冻得哆嗦的男人，竟然真的是自己原来的好友，胡小山！
“亮亮！田亮亮！”
胡小山惊呼了一声，与面对沈自染的反应完全不同，嘴角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要认识的话，就先关门吧，这大冷天的。”
高师傅嘀咕了一句。
“你先关门进来吧。”
田亮亮扭头看向卢恩予那里，这妮子可是怕冷，已经缩起了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胡小山点点头，立即把门给关上，顿时，冷风被挡在了外头，他也感到了一丝的暖意。
“亮亮！我白天就去找你了，可你家里人说你不在临水，也没给我你的联系电话，没想到你就在临水啊！”
胡小山大步向前，欣喜若狂地说道，紧紧地抓住了田亮亮的胳膊，就如见到了亲人般，是发自肺腑地开心。
“先...吃点东西吧。”
田亮亮点点头，淡淡说道，同时还扭头看了沈自染一眼，但两人的神情，都是有些拘束的。
胡小山这一家，跟于峰可是有不共戴天的大仇，永远无法和解的。
“我吃好了，你们呢？要不我们先回？”
卢恩予小声说了一句，众人点点头后，便都站了起来，看到田亮亮那里有事，自是不准备多待了，而且也吃差不多了。
“田经理，我们先回招待所了，明早儿集合，不要忘了时间。”
一位男同志向田亮亮叮嘱了一句后，便与众人走出了饭店。
等到刚一闭上门，胡小山就拍了下田亮亮的肩膀，喜笑颜开地说道：
“亮亮，可以啊，混得不错呀，这是到哪个单位当经理了？”
“别人随口叫的，没什么的，那啥，师傅，再给做几个菜吧，另外，拿几瓶酒。”
田亮亮轻点了下头，并没有过多回应胡小山的吹捧，转而看向高师傅说道。
“都这个时间了，后厨也该下班了。”
高师傅抬头看了眼时间，一脸的不满，这吃大锅饭的，工作上肯定不会积极。
“亮亮，不用麻烦的，我看你们这桌上，还有不少菜呢，够吃了。”
胡小山讪讪说道，已经是走到餐桌那里，抓起一块肉，就先塞到了嘴里，然后大口吞咽着，样子看起来极为饥饿。
“高师傅，给做几个菜吧，我高中同学，好几年没见了，您抽时间去副食品公司拿点火腿肠给家里的孩子吃。”
沈自染也开口说了一句。
高师傅这才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拖着步子钻回到了后厨，随后服务人员，田姐，拿了两瓶酒，递给了沈自染。
三人就坐在那张摆满剩菜的桌子旁，胡小山已经饥不择食地吃了起来，田亮亮把几个空盘子拿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好让一会新上的菜有地方放。
之后的好一会，田亮亮和沈自染都没有说话，看着胡小山狼吞虎咽地吃着，被鸡腿噎了下后，大声咳嗽了几声后，才是停下来，抬头看向两人，笑语道：
“以前没觉得国营饭店的饭这么好吃啊，亮亮，咱们那会也是这里的常客，都吃腻了。”
在沈自染面前，胡小山有意抬高自己的过去，来掩盖此刻的狼狈，同时在提醒着田亮亮，自己原来对他的照顾！
“喝一杯吧。”
田亮亮拿起酒杯，给胡小山满了一杯，再看向沈自染，见她点点头后，便也给她倒了一杯。
三人碰着喝了一杯，田亮亮又给胡小山倒第二杯时，一边问道：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晨！本来夜里过了十二点就能出来，可没接我的人，担心没住的地方，所以早晨才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说来看看我，给我写一封信！”
胡小山放下了筷子，与两人开始谈了起来。
“家里的亲戚呢？不知道你今天出来吗？”田亮亮又问道，给三人都满了一杯后，放下了酒壶。
“唉，都躲着我家呢，生怕跟我爸有了瓜葛，一个个的，连面都不跟我见，都是群狗日的，以前我爸可没少帮他们的忙！”
胡小山拿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下，随后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满了酒。
“家里的房子也被查了，我爸不止那一笔设备骗款，八二年的时候也有，由于款项最后对不上，家里所有的东西，就都被查了！”
胡小山独自喝了好几杯酒，再看向田亮亮和沈自染时，挤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也别笑话老同学这没出息的样，一整天没吃饭，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不过啊，进去的这段时间，我可以一直琢磨出来怎么挣钱，肯定是要翻身的！”
“看不出来还挺有想法的。”
田亮亮低语了一句，也自顾自地喝了一杯，并没有去敬胡小山了。
“说说你们的情况吧，亮亮，在哪当的经理呀，可得扶持兄弟我一把呀，还有你，自染，现在估计当上大老板了吧！”
胡小山又问道，站起来给沈自染和田亮亮分别满上了酒。
“我真不行，没什么本事，又结了婚没多久，在外面还欠一屁股账呢。”
田亮亮搪塞了一句，他对胡小山的态度，是可以让对方明显感觉到，非常冷清，且有意划清界限。
“都结婚了呀，那挺好呀！”
胡小山笑了笑，但并没有田亮亮冷冰冰的态度多说什么，依旧是一幅讨好似地笑容：
“那个，亮亮，跟谁结婚了呀？我认识吗？”
“咱们班的，贾佩佩。”
“哟，是嘛，这以后可得补你份子钱了，哈哈哈哈，现在先欠着。”
胡小山看向沈自染，继续说道：“看来还得让咱们的班花帮帮忙了，给介绍一份打工的地方。”
“我现在也在给别人打工。”沈自染低语了一声，露出了一抹烦躁的表情，与田亮亮是一样的态度，对胡小山有意划清界限。
胡小山的表情有了很明显地顿挫，举在半空的酒杯停了片刻，随后也没向两人敬酒，自个儿仰头喝了一杯，然后接着又是一杯。
之后三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些班上的其他人，问及班长朱军时，田亮亮抢着提了句，死了的人，就没提的必要了。
胡小山惊住了，朱军怎么死了？但注意到田亮亮不悦的面容后，也没继续好奇地往下问，将筷子放在碗上，稍有停顿后，一脸肃穆地问起周于峰的事。
“那周于峰呢？现在在哪？那狗日的混得怎么样？”
对于周于峰，胡小山有着很深的恨意，面容一下变得狰狞，咬牙切齿，是那个人，让自己家破人亡，还屈辱过自己，殴打过自己。
而在胡小山看来，田亮亮和沈自染与那周于峰都是不对付的，当时周于峰也打过田亮亮，而因为蒋小朵的事，沈自染对周于峰，肯定是很厌恶。
“不是，胡小山，你嘴巴里放的是什么屁？你这幅嘴脸是什么意思？对周于峰什么态度？好像周于峰欠你什么一样！”
下一刻，田亮亮一巴掌打翻了桌上的酒杯，怒目圆瞪地瞪着胡小山，一下就翻了脸！
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大厅里极为安静，只有挂表的滴答声。
“啊？”
胡小山一下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提到周于峰，自己的好友田亮亮，会反应这样暴戾，立马就与自己翻了脸，好似还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别跟你死去的爹一样，没一点良心！你得先明白一个道理，你爹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父母都死了，而你家只死了你爹一个，是你欠着人家，不应该觉得愧疚人家，还哪里来这恨意？
我告诉你，胡小山，实在是你出来以后，第一次跟你见，不然听你这样说周于峰，老子一耳光扇死你！
记住了，你爹该死！”
田亮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胡小山，不留一丝情面地骂着，直接骂着胡小山那死去的爹！
胡小山整个人都傻愣住了，他这一刻才知道，田亮亮已经变了。
一旁的沈自染铁青着脸，同样没给胡小山一点好脸色，如果不是田亮亮这么暴戾的情绪，那自己也会指着鼻子骂人的。
你有什么资格，对周于峰那副嘴脸？
“那...好，我...我明白了。”
胡小山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要离开了。
但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哀求道：“亮亮，自染，借你们点钱吧，身上实在是没钱了，晚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冷的天，真是扛不住啊！”
外头的寒风依旧在呼呼地刮着，此刻胡小山只能够低头哀求。
“胡小山，坐下来跟你吃这一顿饭，是因为毕竟认识一场，该聊聊的，但也别找我来帮你的忙，你家的人，对于周于峰来，那是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赶紧走吧，以后也别见面了，更别去我家里找我，一是我不在那里，二来，保不准以后把你打了！”
田亮亮明确，且带有威胁性地拒绝了胡小山，跟于峰的关系，肯定是不可能帮他的，那可是于峰父母两条人命，实在是原来有些情谊，同样的事，让黑子看见胡小山，真要干废他一件了。
“你也别来找我，如果在临水市遇见，千万别开口打招呼，麻烦，还丢嫌人。”
沈自染那股劲上来了，一脸嫌弃地瞪了胡小山一眼。
“行，你们混得好，你们牛，我告诉你们...”
“快闭嘴吧，别在这里把你打出来，怎么？再把你送进去关禁闭？”
田亮亮用力一拍桌子，瞬间就憋红了脸。
胡小山咬牙切齿地瞪了两人一眼后，缩着身子，大步走出了屋外...
之后，国营饭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后厨传来锅碗瓢盆的洗涮声。
田亮亮缓缓地坐了下来，拿起酒杯，走神了片刻后，一饮而尽。
“我陪你一杯。”
沈自染笑了笑，随之给自己满了一杯，与田亮亮碰着喝了一杯。
“自染，你怎么突然把胡小山叫住了？”
田亮亮笑着问了起来。
“当时下意识地就叫了一声，而且，他什么情况，简单了解一下，然后跟于峰聊一下这事的，告诉他胡小山现在的具体情况。
但至于帮忙的话，是绝对不会帮的，胡小山他爹太丧尽天良了，对于峰家的伤害太多，最多就是吃着一顿饭了，当时我都想给他两个耳光了。”
沈自染一脸怒气地说道。
“胡小山这辈子，算是不会好活了，说于峰的那份嘴脸，真后悔没给他一个耳光，实在是处了那么多年，有些下不了手！”
田亮亮摇摇头，又是与沈自染碰了一杯。
“你们一把手最近忙什么呢？都找不到他的人？”
“在岛国呢，忙得连轴转，自染，说说你家食品厂的情况吧...”
两人一边喝着，聊了很久，对于胡小山的事，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同情。
而在寒冷的冬夜里，胡小山哆嗦着，往着湫水河那里的桥洞走去，好在是吃了一口，不然真要冻死了，去那里凑合一夜吧。
而对于胡小山来说，苦日子才刚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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