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嚓……
咔……
夜色黑如油墨,空气黏腻而闷湿,风在前门打了个转,轻轻撩动了些细小的树枝,树叶懒怠地动了一动,又继续趴在枝头无聊地缀着。
这两棵树没有开过花,一次也没有。
连理枝上还有两个依稀可见的印子,比其他枝条上的纹理都浅,像是曾有人经常肩并肩地坐在这里喁喁低语。
有一根枝条悄悄的探出了院墙,斜倚在墙外。
不远处,还能听到马蹄踢踏声,并不急促,既没走近,也没有走远,似乎在原地踱步。
这不是朱府或者禁军中来抓自己的人。
或许是路过的?
还是……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近到只要推开那扇已经有些破败的门,就可以直接进到后院,再走十几步,就能站在这对夫妻树下。
小七妹纹丝不动,像壁虎一样贴牢树干,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的左边肩头还在渗血,伤口有撕裂,若是不想以后变得和被三平治好的独臂大马猴一样,此刻就绝不能再用左手。
能到这里来的人,想必和楚楚,不,和青鸾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可是自己不能赌运气。
若是被发现,拼着哪怕做个独臂野猴子,也得杀了来人才好。
但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一直没有动,来人像是近乡情怯般站在门外。
良久之后,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脚步声又再响起时,这人已经往外走去,越走越远,比进来的时间短了一半有余,很快就走出了这座宅子。
小七妹依然纹丝不动,但她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
马蹄声响起,踢踢踏踏的离开了这条巷子。
既然这批人不是在追捕她的,那想必来追捕她的人也已经在路上了,迟早会到来的。
她现在没有一战之力了。
出府时,有个暗卫拉弓连发13箭,差点将她钉在墙上。
好在她舞着那把剔骨尖刀挡了一下。
果然,李昱白说的是对的,得有武器啊,不能光靠拳头啊。
问题是三平只会拳法。
嗐,都怪三平只会拳法,不然像她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怎么可能会沦落成此刻这样的逃命猴子。
臭三平!
……
远在提刑司的三平连打了几个喷嚏。
“糟糕,肯定是水土不服,我这个南方道士适应不了北方的京都。”
他发了个抖,不知道为啥觉得身上冷得慌。
“小老七啊小老七,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京都提刑司来,大半夜都没得觉睡,哎,好歹命啊……”
他叹了口气。
听到了的赵督头有话要说,但还摸不清他们师徒的底细,也不晓得和陈南山有什么关系,因此将话吞进了肚子里,只殷勤地劝:“大武兄弟,来块这个,这是京都有名的香煎白肠,好吃得很。”
“谢谢白肠大哥,真好吃。”大武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得像锦鲤,根本停不下来。
三平眼疾手快,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香煎白肠。
大武“嗷呜”一声,站起来扳开他的嘴巴:“这一块是留给小老七的,快吐回来。”
三平闪躲着三两口就吞下肚子,张开个空嘴巴给他看:“没了。”
大武倒也不气馁,只将桌子上的一只鸡腿包起来:“那说好了,这个留给小老七吃。”
“小老七是谁?”赵督头好奇地问,“他人呢?”
三平胡乱的指了指四处,敷衍地说:“孽徒一个,大概在哪里招摇撞骗呢,哎,师门不幸,气得我又多吃了一碗饭。赵督头,能来壶酒么?”
他冲赵督头谄媚地笑起来:“听说樊楼有个酒叫眉寿,潘楼有个酒叫琼液,孙家正店有个酒叫千日春……”
见赵督头一直没点头,他自己降低要求说:“不拘哪个店,随便什么米酒都行,我就喝一口。”
赵督头:“李大人有令,值夜饮酒者,杖十罚俸。”
三平咂吧着嘴巴,碎碎念着命好苦。
老的看起来像个神棍,小的一看就是个傻子,这一老一小一棍一傻,难道是陈南山那泼皮请回来的世外高人?
好不容易等到陈南山出来,他站起来偷摸着问:“这真的是世外高人?”
陈南山笑起来:“你小子,还知道将供词藏起来,且等着,李大人回来,必定算你一大功。”
赵督头乐起来,追问道:“那说好的升官当副使呢?”
陈南山呵呵一笑:“且等着,有生之年一定让你当上。”
等赵督头离开,陈南山坐在了三平正对面。
三平假装吃得很欢,悄悄的侧了个身。
陈南山又挪到他正对面,还敲了敲桌子:“这是小老七干的吧?还假借我的名头,胆子挺肥的啊,他怎么不借用李昱白的名头!”
三平没说话,边吃边发了个抖。
陈南山:“你有什么要代他说的吗?”
三平打了个哈哈:“京都天气不好,要小心水土不服。”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指着门口:“神仙回来了。”
见李昱白进来,陈南山首先将手里自己已经整理好的卷宗交给他,说:“十有九是小老七引赵明去的。”
李昱白看得很仔细,之后问:“田犇的人头呢?”
陈南山:“还在,不过最能指证他的证人在牢里死了,其他的证人反口了。”
“当值的狱卒绑了吗?”李昱白问,“查到谁收了银钱?”
“狱卒都绑了,还没查到……”
陈南山还没说完,郑副使已经迎了出来。
“李大人,这于家闹了两天了,御史台谏院上了折子,赵明这次行事恐怕不妥,还是……”
他的话也没说完,李昱白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地问他:“你收于家的银子了吗?”
“没有。”郑副使赶紧回答,“绝对没有。”
“那你的俸禄是谁发的?”李昱白的语气没变。
郑副使一愣:“提刑司署衙发的。”
“什么时候一个于家这样的商贾,就能左右我提刑司办案了?”
李昱白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郑副使额头开始冒汗。
“这……大人,属实是证据不够,于家指证赵明,说他偷了于家的传家宝,这……属下是怕连累了署衙和大人您的清名……”
“一介商贾,就能影响我提刑司的清名,那还要你有何用?”李昱白责问道。
“主……主要是,”郑副使开始结巴,“是朱合洛朱大人,他……他是于家的姑爷……”
“那你自请调去江南两路吧,我不拦你。”李昱白将卷宗合了起来。
郑副使立刻跪下:“属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时候节度使可以左右提刑司的查案了?”李昱白往内室走,不再理他。
郑副使还跪着不敢动。
没一会,陈南山便将当晚抓人的下属和丁二死亡当天的狱卒全都提到堂外候着。
李昱白这才从内室出来:“你若收了于家的银钱,那便继续跪着。”
郑副使立刻站起来:“属下没有收银钱,是……是有人给属下递了话。”
“谁递的?”李昱白道,“你去写给我。”
陈南山带人进来时,两队人分别有不同的表情。
跟着赵督头连夜去抓人的这两日已经听多了骂声和流言,面上难免有些忐忑。
李昱白:“我与陈大人在外查的就是这伙拍花子,因牵涉甚大,一时赶不回来,便让可信之人给赵明传信,你们能顶住压力办事,且办得还算周全,都有功,结案后按照署衙的考核,该升的都升。”
带队的人脸上便有了笑容,带着笑欢呼起来。
李昱白转向看守丁二的狱卒:“你们谁收了钱,谁就站出来,我会给你家人留一条活路。”
陈南山脸上也带了笑,他着实没有想到,刚回京都就有个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
两浙路固然清算得还算彻底,但京都里牵涉到谁,那三个被抓的雀人始终咬死了没说。
他们返程一路走得隐秘,原本是想着将这三个雀人秘密带回京都钓鱼的,没想到鱼已经被送到了自己面前,躺在了砧板上了。
四海商行的船前段时间从汴河入京,于家的这个于管事和这个田犇都从商船上回来的,和田犇等人收贪污官银的时间太吻合了。
丁二虽然死在大牢里,但他的供词被赵明藏起来了,其他证人之前能反口,就能再反回去,其中大有可为。
冒出头来讲情给郑副使递话的人,只要他递了,他高低就得解释是谁托的情让他来递的这句话,其中更加大有可为。
于家,因为一个管事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能说明抓对人了!
这条线啊,就这么意外的因为田犇的人头而浮出了水面。
想必小老七就是这样一路追过来的。
这小老七啊,真是人小胆子野,野得很。
他为什么会这样不死不休的追着这个拍花门的田犇呢?
此刻,他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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