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笔直跪在回字纹地毯上,迎着渐起怒火的赫连肃,没有再吭声。
赫连肃耐着性子,话语里压着怒火,“朕问,南诏皇室,当真剿尽?”
太子垂眸叩首:“并未。”
良久的沉寂后。
赫连肃捧起一盏茶,“打算如何做?”
“求父皇网开一面。”
太子仍旧将头叩在地上,臣服的姿态纹丝不动。
赫连肃寒声:“既然如此,太子便闭门思过一月。江南恩科之事,由老四全权负责,这一个月的折子,你也一并交给老四办吧。”
“儿臣遵旨。”
“滚!”
赫连肃将茶杯砸在太子身侧,茶水四溅,溅湿了他的衣袍。
太子一声不吭,恭恭敬敬行礼,退了出去。
太子身边的周擅上前,扶住他,轻声关心:“殿下,已经备好了轿辇,您慢点。柳良娣已安顿好阿里娅姑娘,只是阿里娅姑娘寻死心切……不肯用膳,只能勉强喂些汤水。”
赫连晟并未有应答,只是上了轿辇,吩咐周擅尽快回府。
太子府。
赫连晟入了府内主院,柳栖月便迎了上来。
“爷,阿里娅姑娘用了些汤水,您可是要过去瞧瞧?”
“不必。近几日府中事杂,辛苦你了。”赫连晟扶住柳栖月的手,眼带担忧,“手怎么伤了?”
柳栖月垂眸,又抬眼盈盈浅笑:“爷为国家大事操劳才辛苦,妾身只不过是照管府中之小事。至于手……不小心烫伤罢了。”
“是阿里娅的缘故?”
柳栖月:“姑娘不愿用膳,打翻了汤碗,无意伤了妾身,不碍事。”
“她近日心绪愁多,劳良娣多担待。稍后让周擅给你送一瓶上好伤药。”赫连晟温声。
柳栖月望着赫连晟的眉眼,当真如史书所写“龙凤之姿,天人之表”,如史书所载“清平和允,端在元良”。
只可惜,史书上的太子,向来不长命,他也如此。
她一开始便算计落选,在宫外自由生活,只是稍有偏差,被赐作太子良娣。
柳栖月垂下眼睑,一个即将灭亡的王朝,一个即将亡命的太子,她有必要掺和进去吗?可不掺和进去,她这个太子良娣的身份,定然是活不下的。
“良娣在想什么?”
柳栖月回过神,将身子微微靠拢赫连晟,做出该有的依靠姿态,温声细语:“妾身只是想热闹街市的旧景,想着明日回门,便能见见,心中欢喜。”
自从大选后,太子三人被赐了姬妾,赫连肃便吩咐钦天监及礼部尽快操办。
一旬之内,钦天监及礼部紧锣密鼓,将柳栖月抬进了太子府,其余姬妾将陆续在两月内抬进二皇子府及四皇子府。
明日正巧是柳栖月回门的日子。
赫连晟目光落在柳栖月炯亮可爱的双眸上,“抱歉,本该陪你一同回门,只是今日惹怒了父皇,罚了孤禁足一月。”
柳栖月微微抬头,猜测:“是因为阿里娅姑娘的事?”
她见史书上写,赫连晟因为南诏公主去世,忧思成疾而亡,但又有野史说,他是被南诏公主行刺而亡。
不可否认的是,赫连晟的死,确实与南诏公主有关。
“嗯。”赫连晟微低下头,贴着柳栖月的脸颊,似乎在寻求什么安慰,“孤突生此事,你回门恐要惹非议。”
温柔的自责,令柳栖月心脏一软。
她从未想过,史书上冷冰冰的‘赫连晟’三字,会如此真实温柔。
“爷能想到妾身,已经是妾身的福分,况且爷如今遭了难,妾身不敢添乱。”柳栖月心中叹气。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她确实心疼这位太子爷,也珍惜她在异世的第一个依靠。
假的是,他们相识不久,更算不上相知,说这番话,是畏惧他的身份。
更何况,她是良娣,本身就是妾室,太子有陪她回门的心,已经算是敬重她,她不敢要求太多。
最开始的心高气傲,在进宫选秀那日,在被随意指给太子做良娣时,在瞧见皇子轻飘飘斗嘴时,便被狠狠压制。
她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大夏王朝,不是生她养她的后世,在这里,帝王命,真的能定生死。
无论接下来做什么,她得先活着。
“爷,妾身看天色不早了,咱们别耽误了吃饭,俗话说‘悠悠万事,吃饭为大’,您看?”
赫连晟正身,让柳栖月从他怀中出来,握着她的手,心情好了些许:“摆到良娣屋里吧,陪孤小酌两杯。”
“妾身听爷吩咐。”
柳栖月心里有些想法,她先于良媛入府,如今府中又有一个太子爱而不得的南诏公主,她若不固宠,等太子妃入了府,第一个针对的,定是掌过府中中馈的她。
她吩咐婢女:“碧云,多做两道下酒菜,将酒温好再送去西院。”
太子府稍显冷清,四皇子可就热闹了。
“赫连玉!”
“敢喝酒?!”
“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赫连玉抱着酒壶到处跑,冲着屋檐上的长左求救,“长左哥哥!你救救我啊!我给你银子!”
长左蹲在屋檐上擦剑,冲下头的赫连玉扬声:“公子并未吩咐。”
赫连玉哀嚎:“长左!你就是死木头”
“赫连玉!你给我站住!”
赫连迟拎着一个掸子追上来,赫连玉急得往假山上窜。
她边窜边冲赫连迟嚷嚷:“我就舔了一口!一口!”
赫连迟拎着掸子,站在假山下边,指着赫连玉:“你身子骨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还敢喝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大夏律法规定:未满十六岁者,不可饮酒。你带头违法?”
“我就是尝了一小口!”
“你放屁!”赫连迟气得骂脏话,多年教养功亏一篑,“卓六看见你喝了一整壶!喝完你还往酒壶里灌水,你可真是聪明啊。”
“一般一般啦。”赫连玉冲他笑笑,露出森白牙齿,“主要是你的酒度数太低,没什么味道,喝了不醉人。”
她往常也会偷师尊的酒的,千杯不醉,如今区区一壶酒,又怎么会醉。
不过,不如师尊酿的酒好喝。
赫连迟深吸一口气,“你给我下来,我数到三,不下来你等着。一、二……”
“等等!”
赫连玉小身板一哆嗦,“你得保证不打我。”
赫连迟平复好心情,又恢复矜贵皇子模样,仪态挺拔:“本殿保证,绝不打你。”
赫连迟一方面是真心为赫连玉的身体着想,另一方面是明白赫连玉出事,他绝讨不了好。
赫连玉在他府上喝酒算他的一宗罪,若是再被他打了,再算他的一宗罪。
无论是在皇帝那里,还是在国师那里,他都得讨不了好。
赫连玉将信将疑,慢慢从假山上爬了下来,她时刻注意着赫连迟,脚下一滑,小身子一歪。
掉了下去。
赫连迟神情骤然紧张,大跨步朝赫连玉冲去。
长左抬脚一蹬,飞身下屋檐,抬手将剑鞘刺去。
剑鞘正好抵在赫连玉背部,为她做了个缓冲,她便顺着剑鞘,栽到了地上。
赫连玉从泥地里爬起来,忍不住冲长左竖大拇指,“真厉害!”
长左落了地,脚步微顿。
没有接到她,也算作厉害?她未免也太容易……
满足?
长左有限的词汇量里,寻不出合适的词,便压了下去,拔出假山上插着的剑鞘,背到了背上。
赫连迟将赫连玉抱起,“小玉儿,下次再胡闹,我可就谢绝你进门了。”
“不要嘛~我下次一定抓紧,不会滑下来啦~”
“还有下次?等明个儿我就让卓六把假山全扔出去!”
“昂?那你府上会好丑哦。”
赫连迟:“……”
总比被皇帝和国师一起针对,要强些吧?
这小惹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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