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新入宫的几位妃子们攀附着她,贺礼同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送上。
祁桑胃里翻搅着,恶心到想吐。
祁旻端坐于龙椅之上,同众人闲话家常的间隙间,时不时看向她,神色复杂。
可自始至终,她都只是垂着眉眼没什么兴致地拨弄着腕间的软玉手镯。
酒、茶、菜统统都没有动一下。
哪怕是在皇上抬杯邀众人共饮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杯沿沾唇后便搁下了,杯中酒半点未少。
谢龛告病,没有过来。
他身边的一众权臣有的碍于皇上情面来了,有的也同样寻了几个理由推拒了。
满殿之内酒气扑鼻,混合着混乱的人声、丝竹声,吵得人头疼不已。
祁桑按着眉心,按捺着心头的躁意,低声问流光:“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刚过亥时。”
这话一出,祁桑直接坐不住了。
她在这里度日如年,只觉得胃里恶心的难受,想吐的感觉就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你去同那太监总管说一声,就说我乏了,先告退回去休息了。”
她说完,便不再多做停留,径直起身出去了。
殿内自是不允许护卫进去,扶风一直守在外面,见她提前出来,还以为她只是醉酒了出来透透气。
他刚迎上前两步,就见祁桑忽然面色惨白地小跑了几步,来到一处墙角吐了个昏天暗地。
扶风吓了一跳:“主子?要不要宣太医来给您瞧瞧?是筵席上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祁桑吐了些水出来,那恶心的感觉还在,只摆摆手。
她就纯粹被那些人恶心的。
在原地缓了会儿,又吹了一会儿的冷风,终于舒坦些了,她这才在扶风的搀扶下回了马车。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流光回来,却是听到了扶风的一声‘请皇上安’。
祁桑靠在箱壁上,只觉得刚刚缓和了一点的头疼又剧烈了。
帘帐被挑开,眼前明亮了片刻,又随着帘帐的落下回归了黑暗。
祁旻坐了进来,同她面对面。
“桑桑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低沉温和:“怎么好端端地就吐了?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哥哥先送你去含仁殿休息片刻可好?”
他这般温声软语地关心她,曾是祁桑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若放在以前,定是会开心到睡着了都会笑醒的程度。
只是如今听着,却只觉得虚伪厌烦。
马车不算小,但同其他地方比起来自然狭窄了不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却再也不是最熟悉的桂香混着松香的气息了。
这名贵至极的龙涎香充斥在鼻息间,叫她觉得陌生不已,甚至连祁旻的声音,仿佛都不似先前那般干净清冽了。
更趋近于一种上位者的内敛不外露,不动声色间,掩着危险的试探。
祁桑敛着眼睫,声音平稳冷淡:“多谢皇上关怀,我只是坐久了累了些,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祁旻喉间一哽。
“桑桑……”
他轻声叫她:“不要生哥哥气了好不好?是哥哥不好,哥哥惹桑桑难过了……”
他去牵她的手。
可温热的手指刚刚碰到,就被她避开了。
如今的他,左侧是父母,右侧是后妃,眼前是天下苍生。
他的人生终得圆满,再不需要她这个妹妹勉强挤进去,无处落脚,徒增尴尬。
或许还残留一些亲情吧,毕竟曾经他们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可人心易变,变的哪里只有爱情。
亲情同样会从彼此依靠而活,变成如今的相见却只觉面目可憎。
她的哥哥回来了。
可她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这世上,再不会有那个临死之前,还只心心念念着她一人的哥哥了。
祁桑阖眸,只觉心头鲜血淋漓,仿佛自己亲手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从里面挖了出来。
“皇上,您该回去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平静。
明明本该歇斯底里地哭一场,质问一场的。
可真走到了这一步,又只觉得不过是徒劳一场,他不会为她改变什么的。
因他的选择其实并没有错,奉养父母,安定天下,哪一个不比她一个女子心头的一点恨意重要?
黑暗中,祁旻呼吸急促而压抑。
他这一生,便是被敌军重兵包围,危在旦夕之时,也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慌乱。
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化骨山接连腹背受敌带给他的心灰意冷苍然赴死更加强烈数百倍。
他知道自己对桑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这一生,几乎是完全因为他才支撑着活下来的。
而他死后,她一个被宗族完全抛弃的弱女子,竟也能拼着一口气撼动谢龛那样的人,同京城那些凶恶权贵恶斗,为他复仇。
他的桑桑,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耳畔响起衣物摩擦的声响。
祁旻被情绪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祁桑挑开帘帐下了马车。
扶风站在外面,见她出来,愣了一下后便立刻上前。
祁桑在夜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烟火焚烧后留下的味道。
除夕夜啊。
也不知谢龛此刻用过年夜饭了没有。
她攥了攥冰凉的手指,低声道:“走吧,去总督府讨一杯屠苏酒喝。”
扶风愣了下:“那……”
流光匆匆赶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主子,外头风凉,您还是……”
“流光,你日后不必再来伺候我了。”
“……”
流光面色一白,仓皇上前一步:“主子,可是流光哪里做得不好?”
“你做得很好,只是我并不需要你。”
祁桑说着,抬头看向扶风:“扶风,你呢?”
她要他做出选择,若选择了她,那么日后,就要彻底断了同皇上之间的一切联系。
她要他完完全全属于她,再不是祁旻安插在她身边的一个护卫,随时向他真正的主子呈报她的一切动向。
扶风面色同样苍白,却是片刻不曾犹豫:“扶风跟着您。”
祁桑点点头。
相处多年,扶风从不是个暗度陈仓之人,她对他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她不再多言,径直向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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