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枝低,忽一坨细雪滑落枝头打在忆白肩头,他立即缩了缩脖子。
“……白琼山从来名不虚传,才到半山处便已深寒——先生,可要先歇歇脚?”忆白拍开身上白雪,又仰头看了看漫天飞雪,不由停下脚问道。
“我们去的此条路,可是最好走的?”江晏栖回头看了一眼崎岖的道路,虽是白雪封厚土,有暗卫帮扶倒也并非想象中的难行,后知后觉间,她问道:“君上自另一条路,是真的打算为我登上白琼寺?”
忆白笑了笑道:“白琼山的风雪要比边陲绵软湿润两分,都说这白琼山难登,其景却是难得一见,君上言先生喜爱山川草木,先生觉之如何?”
江晏栖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忆白,不要答非所问。”
“先生比忆白聪明多了,自是清楚君上的心意。”忆白吸了两口气,低声回道。
江晏栖垂了眸,平静道:“继续走吧,不用歇。”
忆白看着女子波澜不起的面孔,心中不由叹了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君上也不例外。
一日是攀登不完的,这个寒凉的夜晚,他们注定歇于白琼山。
晚坠三千寒,一棵葳蕤生香的红梅如朱砂点雪,傲立于巉岩中。片片寒酥,不覆其潋滟。
自高处,一袈裟小僧提灯映雪,缓缓朝着他们迈步而来,瑰丽的色彩映在了一张淡漠众生的面庞上,雪落中山。
“先生,有人。”忆白看着前方的身影,不由警惕两分。
“应是白琼寺的。”江晏栖只看一眼,便明晰了来人身份。
“各位,为何而来?”僧人走近后,将提灯轻放在红梅畔,借灯引燃一红烛,明黄的光晕打在他淡漠俊美的面庞上,他微微弯腰展开一孔明灯,点燃后,双手捧着它飞往天际。
点点星火远去,只于夜空中遨游。
僧人看着那灯失神,只等它彻底消失,才低眉捻着手中佛珠。
“白琼寺屹立百年,世人难得一见,我等来此一睹风华。”江晏栖平静道。
“你在撒谎。”僧人的面庞像是一尊雕塑,淡漠的仿佛没有七情六欲,说罢,他颔首,“在下衿昔。”
江晏栖闻言没再说话,这就是阿行的师傅。
忆白一听僧人名字,立道:“原是寺中主持,失敬!确是先生想一睹风华,我等一同而来,未有谎言一词。”
“她虽平静,却无神采。”衿昔淡淡道。
“那,何为神采?”江晏栖无意间回道。
她轻抬了抬眸,眉似远山不描而黛,提灯潋滟漾入了那双透彻清幽的眸中,那颗提灯畔的红梅只悠悠倒映在其中。
衿昔脚尖发力,竟直接坐到了红梅树干上,以打坐之姿,看着江晏栖的双眸,他淡淡道:“如今。”
江晏栖径直便对上了衿昔那双淡漠众生的眸,清透的柳叶眸带上三分晦暗,这个男子,不寻常,不怪短短一年时间,阿行成长如此之快。
忆白一看,总觉得有两分怪异。方想说两句,衿昔便闭了眸,似乎就打算在红梅树干上打坐一夜。忆白真不知这是搞哪一出,遂问,“寺主,这是何故啊?”
空气凝固了很久,就在忆白以为衿昔不打算理他时,他道:“今日是七月初三。”
“啊?”忆白蒙圈了,衿昔却不打算再多言,似乎真的睡着了。
“先生,这……”
江晏栖观察到衿昔还握着佛珠的手有一丝颤抖,转头淡淡道:“人会逝去,草木却能屹立不衰,七月初三于他,大抵是个特殊日子。”
寒风一过,江晏栖忽感一丝冷意,不由想起顾听桉那单薄的身子,“君上可是孤身一人?”
“先生放心……暗卫在暗中陪同。”忆白说起,心中也不由多几分担忧,君上的身子哪能吃得消啊。况暗卫都在这里了,有的在暗中有的在明面上。
忆白不理解,那日君上却只淡然一笑,“既是为先生所攀白琼寺,我应虔诚。况我若白琼寒雪也经不得,还有何资格同先生谈以后——听闻白琼寺的千山木一旦刻字,百年不消,我也去试试好了。”
君上从不信庙,如今仅是前去,竟也带了虔诚。
以命作赌,君上羁狂。
衿昔似乎真的在红梅树干上打坐了一夜,江晏栖他们自帐篷中出来时,他仍一身袈裟仿若入定,白雪覆了他全身,就连他睫毛处也尽是莹白冰晶,提灯早已熄灭。
“寺主,寺主!”虽知晓衿昔内力深厚,忆白一看却还是吓了一跳,恐怕便是笑渊于此打坐一夜也凶多吉少啊。
衿昔缓缓睁眼,自树上竟是一跃而下,袈裟白雪陡然落地,人却是翩然而立,淡淡道:“各位既想一观白琼寺,便与小僧一同吧……这白琼寺,也好久不曾有生气了。”
“寺主守了白琼寺多久?”江晏栖竟是自衿昔那张淡漠面庞中看出了几分遗叹。
“自出生……尔来二十八年了。”衿昔淡淡道。
“轰——”
江晏栖方想说话,便听崖雪轰落的声音,她看着那方向,心下一跳,“忆白,君上可是去的那个方向?”
“是,只是……先生不必担心。”忆白低声道。
江晏栖压下心中两分莫名情绪,指着那方,问道:“寺主,那条路上白琼山有多艰险?”
“如世人所言,三千危石。”衿昔仿若没有听到君上两个字眼,只淡漠回道。
江晏栖低低吐了口气,也不知在想什么,后抬眸,淡淡道:“劳烦寺主为我等领路了。”
衿昔走在前方,风雪打在他淡漠的面庞上,如一座目空众生的神只塑像,他袈裟随风微扬,“白琼寺不过一座古老空寺罢了。”
江晏栖看着前方清冷的背影,又望了望这满山荒芜、白雪皑皑,“一人一传的古寺应当不在乎烟火的多少,皆不过……遵心中之道罢了。”
闻言,衿昔停顿了一会,后毫无波澜道:“寺中只有一棵腊梅树,再无其他。”
江晏栖听后,平静道:“朔风吹同云,万木不敢芳。挑战自然规律的存在许是比那冰冷佛像更值人敬畏。我想,此株腊梅,及那棵红梅亦是如此。”说罢,她看着掌心的片片白雪,眉眼染了两分清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衿昔转过头,只看了看她手心白雪及那清透和雅的眉眼又转过头,捻了捻手中佛珠,继续前行着,没再说话。
离白琼寺只有咫尺之遥时,江晏栖的双腿都已在打颤,面颊发白。
江晏栖怕冷,尽管她出生在常年飘雪的边陲。况她毫无内力,自抵抗不了这高山厚雪,“忆白……”
话还未落,江晏栖竟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
“先生!”
忆白走在后面,眼见着江晏栖向后倒去,心都一缩,手方伸出,最前面的衿昔竟直接脚尖借力向后倒去,一把抱住了江晏栖,稳落于雪中,将人扶好后,才淡淡道:“她受不住,你们可先歇一程。”
话落,衿昔便继续向前走去了,袈裟染雪,一步也不曾再回头。
“多谢寺主出手相救!”忆白看着这一幕,暗下惊叹,不愧是白琼寺寺主,其反应与内力皆是独绝,守着这空空一座寺庙确是屈才了。不过,能守着这一座空庙二十八年,其孤独亦是可想而知。
“先生,无事吧?”
江晏栖舔了舔发白的唇瓣,感觉骨头都在战栗,打量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巍峨古庙,她吐了口气,“先歇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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