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暗室中,烛火摇曳在沾满蜘蛛网的墙壁上。
木质躺椅在男子的身形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微眯着已不太清醒的眸听着一旁属下的消息,忽然大笑出声,“是江晏栖!哈哈……竟然是因为江晏栖!”
魏灼一把坐起,阴毒的神色让暗卫都有些胆寒,主子近日的精神是越发不稳定了,不时发笑,不时发哭,还就喜欢待在这种狭隘潮湿黑暗的地方。
魏灼大笑过后又平静下来,低声呢喃着,“北枝月渡居然在乎江晏栖……呵呵……他在意江晏栖……既然如此,我要毁了她……毁了她……哈哈哈哈……”
听着魏灼而后刺耳的笑声,暗卫犹豫了一会,提醒道:“主子,小少主还在国师手中。”
魏灼的面色转瞬冷下来,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眸中发出锥心刺骨的寒意,“我为她守了五年寐一谷,可她呢!她竟然怀了听桉的孩子!……呵呵呵……段云逍的生死又同我何干!”
话落,魏灼便疯狂大笑起来,“北枝月渡如此逼我,我也定要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魏灼的笑突然收敛起来,露出了阴狠的神色,“听桉也真虚伪啊,说着非江晏栖不可,却对梵允下手!我倒要看看江晏栖的尸体挂在幕安的城墙上后……哈哈哈哈……”
……
面对东隐和大齐的两面夹击,幕安显然毫无招架之力。只是谁都不曾想顾云斜现在不急着跑,竟然还要亲自率兵出征。不过众所周知,顾云斜军中有个神机妙算的军师千将离,虽是个聋子,却用兵如神。这也是幕安能在短短一年半内快速稳定的重要原因。
“主上,依照幕安的兵力是不可能长久对抗两国的,一切……只能看天意。”
营帐中,千将离一身黄白相间的卦服,他的青丝稀稀疏疏的,夹杂着白发。他此刻正指着位于幕安中央地区的一座山岭——万战岭,这是曾经北暮荒原少有的一座崎岖广阔的山岭,它极高,土壤之下不知连向何方,两条奔涌向东隐、大齐两国的河流以它为源。
或许只要涨水,再将堤坝凿开,这会成为幕安阻挡两国的天然沟堑。
“军师觉得,天又是否会降下洪涝?”
顾云斜闻言,拿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下问题。
千将离的手粗糙得不像手,他的每一根指节处都生出了厚厚的茧,整个手都被厚茧包裹成了硬邦邦的树干,形状更是崎岖,上面全是皲裂的痕迹。他伸出手闭着眼在拨弄着什么,良久他混浊的眼看向顾云斜,淡淡道:“会。但主上,你只有半月时间。”
“既然如此,让东方权和邓潭速速两路领兵前往不群山、天涯角修改堤坝。”顾云斜斜眉微凝,他知道时间或许来不及,但只要前线拖住,一切便还有转机,“图纸的事交由洛术。”
顾云斜将一切吩咐下去后,营外忽然跑来一个士兵,“主上,幕安传来消息,纳兰小姐前些日入宫见了念安小姐后便失去联系了,至如今也不曾找到人。纳兰将军听后,气得晕了过去,此刻说什么也要回幕安都城找纳兰小姐。”
顾云斜闻言,狭黑的眸骤然一冷,纳兰杜本身便是一个隐患。只是……他好大的胆子,他音色骤然一厉,冷沉的嗓音中是赤裸裸的狠意,“吩咐下去,此刻离营,不论何人,一律按逃兵处置!”
待士兵走后,顾云斜朝着身后淡淡道:“传信回去,让潮来去找具与纳兰纭身形相似的暴毙女尸,直接宣布纳兰纭因恶疾突发而死。”
既然想死,那便彻底一点。
“还有……多加些人手保护好她。”顾云斜方才冷沉狠辣的嗓音此刻忽多了两分温和,“不要让她出宫。”
“是。”后面的人应下便消失在了营帐中。
看着顾云斜的神色变化,千将离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般,莫名出声道:“既然走了这条路,便是死,也只有这条路。”
顾云斜听后转身看向闭眸的千将离,皱起了那阴沉的眉头,“只有这条路吗?——可本君偏要谋求另一条路。”
……
邓术在地势建筑方面是一个天才,开凿堤坝的事在他的指挥下开展得极顺利,已过十多日,也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顾云斜。
顾云斜领兵抗击的大齐,对于夜白谙,两人经三年前一事,也算是“老熟人”了。这些时日,两方更是僵持不下。
只要纳兰杜和齐礼那边能成功抵挡东隐,便能撑到泄洪作为天堑那日。
就在一切皆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幕安都城传来消息——江念安不见了,纳兰纭真正的尸体出现在皇宫内,此刻更是已经被送到了纳兰杜跟前。
纳兰纭的死状奇惨,被做成了人彘,肉与骨被剥离开了,只剩部分黏连着,也唯有脸部完好,让人看的出那是纳兰纭。
纳兰杜看到纳兰纭那刻悲痛欲绝,竟公然带兵抗令,要顾云斜给个说法。
谁也不曾想,纳兰杜的说法没要到,第二日就被人割了头挂在军营前,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却都猜测是顾云斜因不满纳兰杜抗旨,命人所为。毕竟能在数万的大军中,直取将军人头,还能安然而退的人,除了跟顾云斜有关的,也不会是别人。
纳兰杜是死了,可他的心腹却仍在,这也导致了面对东隐,幕安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一切来的真巧啊……”顾云斜坐在主座上看着江念安不知所踪的文字,看得入了魔,连幕安被东隐打得节节败退都像是抛之脑后了。
“主上,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军心啊!东隐那边,唯有你亲自出马可安抚军心了,大齐这儿有军师在,一时半会没有问题。”风去苦口婆心地劝着关键时刻着魔的顾云斜。
“宫中有留下什么痕迹?”顾云斜没有回风去,只是眉眼冷沉而平静。
“有打斗痕迹,宫中小路上侍卫发现了念安姑娘被割断的袖布。”风去犹豫了会,还是实言道。
“潮来呢?”
“没有音讯。”风去看着死死凝眉的主上,他知道主上从前从来不会如此,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备马,本君要回幕安。”顾云斜径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营帐透出的半缕日光下被照得斑驳,像是一块经过风霜洗礼却又孤注一掷的顽石。
“主上!”风去听后,嗓音竟不由提高了两分,“大局为重!或许念安姑娘不会有事呢?沈槐奚不会舍得伤害她的。”
“不是沈槐奚。”顾云斜闭眸的瞬间露出了狠戾的神色,他音色冷沉得刺骨,“我若不回去,那些人会要了阿翡的命。”
他早知道江念安便是江晏栖了。他查过沈槐奚,从沈槐奚为江晏栖所做之事便能看出,他不可能强制带走江晏栖。且沈槐奚此刻在东隐边关坐镇,北暮正节节败退,他便更不可能此时掳走江晏栖。
这便意味着是有人想用江晏栖威胁他。可消息却是经过多番遮掩,两日后才传到他这的。这便说明了来人并非是想用江晏栖威胁谁,至少不是他。或许那人仅仅是冲着江晏栖来的。
顾云斜知道,顾听桉也有很多仇家。顾听桉这一路便是在刺杀中成长起来的,在大齐宫中,江晏栖被保护得太好。可如今江晏栖一人在幕安宫中,便给了那些人下手的机会。
若他们当真是想要江晏栖的命……
顾云斜不想赌,更不敢赌。
“主上,你可曾想过,你若为了念安姑娘离开,本便处于劣势的战况会如何?”风去高兴自江晏栖出现后,主上的变化,此刻却又厌恶起来。
为了一个女人,主上便要将自己蛰伏隐忍的数十年抛之脑后了吗?
若幕安城破,主上便是侥幸不死,也不可能再东山再起了。
可风去不知,顾云斜为了权势的确是蛰伏了十数年,但其实在真正得到的那刻,他却并无多少欢喜。他本以为权势便该是他此生的追求,会带来很多东西。可在得到后,似乎什么也没变,他依然是那个阴暗得人人唾弃的顾云斜,他仍然是那个心狠手辣、阴狠歹毒的顾云斜。
既然什么都没变,除了杀人取乐,权势又有何用呢?
褚恒更是以血的代价让顾云斜看清了,自己并没有那么热衷于鲜血。他那颗千锤不朽的心依旧会痛。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找顾听桉报仇,要为自己那坎坷的命运找个说法。
可如今直到江晏栖出现,这个寡淡又桀骜的女子,她的狠辣下藏着刻骨的温柔。她和他似乎像,却又完全不像。
像是另一个他,即使被迫变得阴狠歹毒,但骨中仍残存着温柔。
让人不厌恶的狠辣。
或许她比权势更有意义。
顾听桉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这所谓的“仇”又有何好报?
遇见江晏栖后,这个平和淡漠的木头美人似乎让他终于想通了很多。
“东隐之事,本君交由你。”顾云斜发髻上的玄簪透着冷亮的光泽,那往日嗜血的刃此刻敛了锋,他淡淡开口,嗓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必须要回去——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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