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栖二人到祭坛时,四周是寂静的。可高台上已开始了祈神祀礼,周遭之人更是将其围得水泄不通,看似喧嚣,实则有序,所有人都仰望着圆台中心,满心虔诚。
此刻夕阳已快要褪去,黑夜渐渐裹袭,祭台上束着灰红色的飘带,在风中同柱上的焰火跳跃着,让寂静的四周多了两分怪诞。
江南初始还拉着江晏栖试图挤进去……最后放弃了,极小声地吐槽着,“这……这些人怎么跟沙子泥巴糊身上,一层一层的呢……”
江晏栖静静伫立在人浪后,朝台上看去,“江江不是说祈神不好吗?远观即可。”
江南后也抬头看去,随即奇怪地小声嘀咕道:“念安姐说得也没错……只是今岁的祈神舞怎么变得这般阴间了……”
西离的祭台即便是小城中,亦是威严的,起立于三尺高台上,大概有半座宫殿大小的圆形场地像是忽然屹立而起,三等分点上各起一根白灰色的长柱,上鼎立着隐隐跳跃的焰火。
中央是一个佝偻的老者,他全身像是被撕成一条条的黑红灰三色布条裹了起来,拄着一根挂满各色玛瑙穿串而成的麻线祀木。他举起手中的祀木,佝偻的身影在祭台上来回走转着,口中像是念念有词。而后便像大醉了一般,忽然跪倒在祭坛上,向着方从云层中挣出的弦月叩拜。
月华的光辉骤然洒在众人身上,此举一出,人们皆以为乃是神迹,跪倒一片,埋首不起。
江南正唏嘘着,江晏栖便拉着他蹲在了地上。
片刻后,江晏栖再抬头看去,老者已经起身了,正转向这边,似乎在看向她,隔得太远,江晏栖看不清老者的神情,可只看着那背影,她竟便觉得阴冷过甚。
此次祈神舞,是巧合吗?
江晏栖回神后,老者的身影已然不见。江南将她拉了起来,“念安姐,可以起来了。”
江晏栖出神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了离祭台截然相反的方向,有一座极高的青山,那山清水秀下藏着一个洞,那是献祭女婴的地方。
江晏栖忽然道:“江江,你们是何时出发来苍蓝的呢?”
江南也不知道念安姐为什么这么问,只是乖乖回答了,“应该是……嗯……两周前吧。”
两周前……江晏栖眸色暗了两分,“江江同他们是何时到的呢?”
江南嘀咕道:“念安姐你怎么跟审犯人似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是昨日早晨便到了。”
江晏栖嗓音温和清沉,“我并非西离人,在外多听闻祝祀日,却是不曾见过,今日好在遇上了百科全书——江江。”
江南听后嘿嘿一笑,“……念安姐说的是真的?”
江晏栖颔首,“我不说假话——只是仪队昨日便来了,我怎不曾见过呢?”
“他们故意藏起来,就在那客来客栈的后院中,念安姐当然看不见啦。”
客来客栈的后院……倒是最临近城主府的地方。先前只是祝礼,如今祭台上才真正开始了祈神舞,一个周身黑红,带着诡诞的破碎面具,蒙着眼的身影逐步上了台,只是看着,江晏栖心下竟多了两分不可掌控的异样。
她看着身旁有些皱着眉头的江南,温声道:“江江很不喜欢祈神?”
江南点头,撇嘴道:“这才像歪门邪道吧?”
江晏栖听后倒是赞赏地点头了,“苍蓝城的大小姐和江江想的一样,也没来这祈神礼——江江想去认识一下吗?”
江南闻言,眸中多了两分惊喜,却又踌躇道:“啊……会不会太冒犯了?”
“她是我的朋友,江江是我的知己,这冒犯吗?”江晏栖容色平静。
“不冒犯。”江南点头。
江晏栖面不改色,淡淡一笑,“那江江便同她说你是一个漂亮姐姐的朋友,听说她也不喜祈神便想同她结识一番即可。不过江江记得,提醒她如果要出门可以等祈神礼过了再走。”
江南被江晏栖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念安姐虽然的确很好看,可……这样说能行吗?”
江晏栖一笑,“朋友之间总是心意相通的。”
江南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兴奋地离开了此地。
耳畔清净了,江晏栖认真凝向高台,她总觉得那穿得冗杂繁厚的身影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那祈神者手中拿着火炬,在台上舞动着。忽一片全身黑暗,融入幕色的十人……看起来大抵皆是小孩,像影子般朝台心拥簇而去,又四散而开。
江晏栖凝神看着那些“孩子”故作佝偻的模样,在高台上散乱又聚合,竟有种满是邪佞感。
天色愈漆黑,周遭的人也发现了,这祈神舞实在太奇怪了。他们终于还是不由低声交谈起来,“这……祈神舞这样离谱,我闻所未闻。”
“他们真的是临安来的祈神仪队吗?”
“这样浑浊的黑红配色,会触怒神明吧?”
“是啊……如今这样重要的节点,若他们是假扮祈神仪队来扰乱正常流程的,后果不堪设想。”
“对神明不敬,是大罪啊……他们若真是扰乱祝祀日的,活该千刀万剐!居然想要害我们一城人……”
“阻止他们吗?”
“不……不……如果这真的是来自临安的祈神舞,我们已失去了虔诚……再等等……天神,请庇佑我们……”
随着高台上的祈神舞进行着,江晏栖能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人群中开始有了骚动。他们的声音还是很小,却充满了触怒神明的恐惧和不安。
“不……祝祀日不能被扰乱……必须先进行祭祀活动!”
直到人群中出现这样一句声音,江晏栖脑中断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片,她抬眸看向台上,一向平静的眸中翻起淡淡的波澜。
此次的祈神仪队有备而来。
一旦今日祈神舞触怒神明的举动做实,苍蓝城往后再有任何灾难皆会是因为他们今夜对神明的不敬。
且人群中此时已有人在鼓吹祭祀了,若这么多人皆闹着要一同前去亲睹祭祀过程,唐虞倾要悄无声息地救下那十个孩子,实在是难如登天。
江晏栖的想法似乎暴露得很彻底。但也仅仅是似乎。
只是西离竟有人在暗自窥伺着她,这个人……江晏栖想着,远山般的弯月眉轻垂。今日的祈神舞可不像他的手笔。
到底会是谁呢?
江晏栖低着眉眼,净透的柳叶眸中是不可捉摸地波云诡谲,苍蓝……云溟,倒是真近。
江晏栖轻轻望向远处高台,台下是一片窃窃私语的人们。
苍蓝只是跳板,倘若这祈神仪队当真出自临安,背后是朝廷,那此次苍蓝之行成功与否便都无所谓了。
只是答应了唐虞倾的,她便不可无所谓了。
江晏栖转头丈量着离客栈的距离,又看了看高台下隐藏的人,或许来得及。
思落,她很快离开了。转身的江晏栖并未发现台上的人目光始终是落在她的方向。
江晏栖是一路跑回去的。客栈中她拿起厚厚一沓“花瓣状”蓝白晕染的宣纸时,手都累得有些颤抖。
这还真是失态,江晏栖大声喘息着,忽想到自己此时凌乱的发,微红的面庞。
不过这种想法也仅存瞬间,她将它们全部装进了一个花篮中,又将桌案上的蜡烛顺走,放了几枚铜钱在本来位置,最后在表面点缀上甘蓝花,便快步下了楼。小二见江晏栖手腕上挎着一个花篮,篮边蓝白色的花朵正艳,还笑道:“姑娘真有心,是要去一同看祭祀吗?”
江晏栖颔首,笑道:“三年难得一次,自是要虔诚些的。”
小二叹息一声,“可惜我身份太过卑微,无法观礼,只能守着店了。”
“有心即可。”江晏栖嗓音清沉,话落,便匆匆离开了客栈。
店中的江晏栖多从容,店外的江晏栖便多狼狈,衣裙快得飞起。
沿路返回,方走到离祭台最近那条小路上,江晏栖便发现踩着的青石板上多了些微小划痕,今日清晨下过一场小雨,靴子踩过的泥点也清晰可见。那痕迹是极细微的,大片青苔色仅多出了两条小白痕,泥点还嵌了进去。
眉头轻凝,江晏栖提裙弯腰,淡白的指尖划过白痕处的泥点,微红色的泥便翻开在了她手上。向白痕处寻去,小道上拖拽的痕迹隐隐约约,还多了些许遗漏的血迹。
江晏栖看向那头,那是林深方向。看来就在她回客栈的时间段中,有人被杀了。
不及多想,江晏栖扯下一旁灌木丛的叶子擦过指尖便快步离开了。
直到她绕到祭台的后山上,才停下了脚步。祭台依山而建,是更巍峨,亦更亲近神明的。
江晏栖站在高处,手撑着膝盖呼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向下望去,台上竟还在跳祈神舞。
这在江晏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若延误了祭祀时辰,适时神罚亦更合理了。
半山的风亦是大的,江晏栖不齐的青丝被长风也吹得冽冽。
就在江晏栖估算着有多少宣纸可在蜡烛上显现字迹后落到众人的手中时,台上那诡诞的祈神者忽点亮了一把巨大的火炬,那火炬大概半人高,明艳的火焰此刻胜于月华,照亮了台上及台下一圈。
就在他点亮那刻,那群“孩子”的动作恰好是自分向合,江晏栖轻眯着眸,乘着那团炽热将篮中的宣纸抓了一大把自上空洒下,只要沾染上一丝炽热,用柠檬汁所写的文字便会慢慢浮现。虽然时间不足半刻,但接二连三地向下飘洒,十有八九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漆黑的天空下,纷纷扬扬像盛开到极致的蓝色鸢尾般,飘然绽放又凋零于空中。
百姓正诧异着这“花瓣”似的神况,台上聚在一团的黑衣“孩子”不知为何忽然便自燃起来,火舌席卷他们厚重暗色的衣裳与斗篷,速度之快,明黄的火焰像照亮了半边夜色。烧掉外衣,那些孩子稚嫩的面孔终于显现出来,他们在高台上哀嚎尖叫着,一旁手持火炬的人却走到了高台最前方,冷漠地高伫着。
众人看着这一幕终于发出了尖叫声,于此同时,那些孩子身上开始冒起阵阵浓黑的烟雾,“盛大”得像千百户人家烧火做饭时聚集的黑烟,直可冲天,比夜色还要深黑几分,那一大片的扩散在了高台上,还带起阵阵恶臭味。
“怎么回事!他们被点燃了!”
“妖邪!他们是妖邪,血肉竟然是那样的恶臭与黑暗!”
“他们惹怒神明了!”
而随着江晏栖扔下的宣纸越大多,随着风,它们终究是有少数落在了人们的身上。
就在人们恐慌时,那手持火炬的祈神者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本看起来极庄重的古典,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威严与庄重,响在这混乱的现场,“这些人皆是祭祀后被神明选中熬过三日祭祀,活下来的孩子。”
此话一出,底下人沸腾了,惊叫着,“不可能!神灵怎么可能让一群妖邪活下来!”
“对,你们根本不是从临安来的!你们想要破坏祝祀礼吗?”
“将他们全部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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