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不知名的山。
人间四月,春色正浓。
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一派绿意盎然的山间,顺着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一片片斑驳光影,如纱薄雾漂浮渐渐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和凉爽。
破土而出的竹笋嫩绿挺拔,淡淡绒毛上还挂着晶莹水珠。
湿润的土地被锄头翻开,埋藏在泥土里的部分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
裴质青扬起锄头往泥里一钉,往竹笋根部一勾,整个竹笋被带了出来。
附近的某棵竹子上靠着一个鼓起的布袋子,他拿起刚拔出的竹笋,踱步到布袋前装入,再用收缩带将布袋系紧。
袋子里只装了三四根竹笋,没什么份量,他单手甩到背上,离开这片杂乱的竹林。
走了一段距离,他的脚步顿住,屏息凝气,犀利的目光紧锁在几步外的猎物身上,这片湿润潮湿的泥土上,印着一串杂乱无章的野猪脚印。
野猪正站在陷阱前,盯着食物踌躇片刻,转身想往反方向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
裴质青无声抽出背后的大刀,挥手甩向前,一下挡住了野猪前进的步伐。
受惊的野猪慌不择路地掉入陷阱中,黑色的身躯被削尖锋利竹子卡住,脊骨也摔断了,发出连续的凄厉惨叫。
裴质青用大刀送它见了阎王,蹲下开始拆陷阱。
他的手指修长分明,覆着薄茧,看起来是个常年干活的,只不过不是重活,要不然茧会更厚一些。
身上穿着常见的衣料,外面套了一件虎皮马甲,低眸拆解陷阱时认真专注,眉目较为冷俊,眼尾下垂,眉心不自觉地轻颦,看着倒是比长着一对獠牙的野猪还凶。
他外露的肌肤比庄稼人还白些,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修长,虽然肩骨薄瘦,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而有力。
陷阱是昨晚放的,本来今早也只是打算拔点竹笋,哪承想误打误撞,逮了只出来觅食的小野猪。
镇上的有钱人都喜欢猎奇,喜欢吃山上的野味还不算,还喜欢穿兽皮制成的衣裳和鞋子,只因这玩意穿出去能挣个体面。
裴质青脚下就踩着一双由鹿皮做成的鞋子,一路上沾了些黄泥,售价昂贵的兽皮鞋他的家里多的是,并不像镇上人那般在意那般小心呵护。
又走了一段距离,已是下了崎岖的山路,转到了平坦小路上。
裴质青一路上都在思索事情,不甚在意脚下的路,因此差点就被横在路上的人形路障绊倒。
那人横着侧躺在路上,一身惨绿青衫陷在湿泥中,三千青丝散开遮住了容貌,露出一截白皙透亮的手腕和带着红晕的脖颈,只见这人连耳垂都是莹白的。
嗯,白得发光。
很难让人忽视。
附近没有其他别的东西,这人背上背着一个皱巴巴的包袱,像是赶路赶着赶着摔倒在此处。
听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可判断出这人还没死。
裴质青生平最不喜欢管闲事,也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他硬生生止住了伸腿踹人的冲动,这位公子昏倒在这,想必身子骨不咋地,给人踹坏他可就罪孽深重,不得不管了。
他放下布袋,蹲身推了推绿衣男子。
“死了……”没。
诶不对,还有呼吸呢。
他又推了推。
“醒醒,起来……赶路了。”
“……”
没有得到回应,裴质青移开包袱,让人摆正平躺在地。
青丝糊在绿衣男子脸上,叫人看不清样貌。从发丝缝隙,倒是能窥探出是个骨相皮相都不错的。
此时惨白的脸上晕着两酡红,一般人看着此情此景,势必会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可裴质青是个铁石心肠的。
都说善因善果,恶因恶果。
又不是他种的因,这人死了残了,横竖都与他无关。
他探了探绿衣男子的额头,他的额头覆着虚汗,温度滚烫,脸颊烧红,感染风寒发烧了这是。
要是把他带回去,自己费时费力还费钱,养好他起码得花个半贯钱,看他的穿着也不是个大富大贵有钱的,到时候治病的钱给不起,自己就得到一声感谢。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就算不把人带回家……
绿衣男子的头发全糊脸上,看着就不好受。
裴质青终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伸手将绿衣男子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了男子病态的倦容。
长得还挺好看,跟个小妖精似的。
裴质青暗暗夸道。
他大字不识几个,空有一身蛮力,隐约记得村里的大婶大妈夸一个人漂亮说的就是小妖精和狐狸精。
绿衣男子咳了一声,轻轻呻吟了一声,漂亮的桃花眸半睁开一瞬,就是那么巧的和裴质青视线交汇。
紧接着又虚弱地闭上,眉心不自觉地皱起,看起来痛苦极了。
裴质青眨了眨眼睛,这人是狐狸精才对,要不然他怎么看一眼心跳就重了起来呢。
画本子里的狐狸精吸人精血,夺人心魄,看来是真的。
裴质青抓起布袋,跨过绿衣男子就快步离开,走的很干脆。
他在山里有间口字形的小院,推开木围栏进入。
正面的屋子就是住处,左边是杂物间,右边是厨房,院子里还有一个围栏,他特意盖了个木棚,里头养着他打来的野鸡野鸭野兔和野鹿。
他平时上山打猎时就会住这,大概住个五六天,就带着猎物下山,到镇上的集市卖掉。
木屋外部简约而古朴,内部空间宽敞,一张大床占据着卧室左侧带窗的一角。
布袋被他随意搁置在地板上。
裴质青走到床前,铺了一块新床单,背对着床小心地往后仰,将人放在柔软的大床上,那人的面部依旧红润,后背已经湿透了,必须立马给他换件衣服。
除此之外,还得给他起锅烧水清理一番,再用小药炉熬退烧药,最好还杀只野鸡煮一锅浓汤,等他醒来给他滋补滋补。
如果一直高烧不退,他就得把人背下山,去看郎中,开几副死贵死贵的药。
裴质青一阵心疼。
走得很干脆是不错,但是他转身也很干脆。
也许是那个虚弱无力的眼神,勾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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