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逃跑,事关重大,左良玉也吩咐下人安排饭食,吃饱喝足了,也该更衣着甲了。
招来自己的儿子和亲兵心腹,左良玉又是好一番嘱托,让他们一定要听从自己的指挥,绝不可在夜里失散出去。
失散出去就是一个字,死!
不管对面是多大的人头军功,是多大的金山银山,都不可被其诱惑,唯有逃到襄阳城下,他们才算是安全了。
左良玉谆谆教导,左梦庚听得也是惴惴不安。
没想到,这才刚刚抵达朱仙镇没几天,自己老爹便已经开始组织他们连夜溃逃了。
丢下总督独自溃逃,这在当今的大明朝,已经是屡见不鲜。
那个接连害死两位三边总督的贺人龙,不也照样活蹦乱跳的吗?
左梦庚对于本次的不战而逃,一点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
他唯一在乎的,还是自己能不能成功的逃出去,自己未来能够继承的军伍遗产,又能在本次的夜间突围战之中剩余多少。
刚刚吃完饭,又有传令兵前来禀报,总督丁启睿召见所有总兵议事,好像这次是要铁了心整治倒卖军粮的事情。
对此,左梦庚心头惶惶不已,左良玉却是镇定自若,丝毫都没有任何惊慌的意思。
在左良玉看来,一个腐儒罢了,知道什么军国大事?
粮食都已经被烧了,不计议如何安抚军心的问题,反倒在这里大兴苛责,自乱军心,简直可笑至极。
都已经火烧眉毛了,真以为自己手握尚方剑就很厉害吗?
这种东西,也就能杀一杀皮岛的毛文龙,对于真正手握重兵的总兵来说,不过就是一块铁片子罢了。
手中没兵,还在这里倒行逆施,果然是腐儒作风,废物中的一等废物!
“将传令兵给赶走。
还是那样告诉他,就说老夫之前急行军颇为劳累,积劳成疾,偶感风寒,不便议事。”
左良玉大手一挥,再次让手下人将传令兵给轰走。
天色渐暗,左良玉看了一眼西南方向,那距离朱仙镇过于遥远的襄阳,心中不由得惆怅满腹。
五百里左右的逃亡之路,就算占据先机,也不一定能够安全而至啊。
有些事情,进好进,退是真难退啊。
为了抢个头功,最终却沦落到如此田地,真是悔不该当初。
“着甲!”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左良玉仿佛又恢复了精力,满脸严肃的吩咐手下亲兵帮其穿戴铠甲。
左良玉这边正在慢条斯理的穿戴铠甲,得知传令兵汇报消息的丁启睿,此时依旧在督师府中疯狂的捶桌咆哮。
那种几欲择人而噬的恐怖威压,简直不似一个文官所能发出的。
堂前听令的传令兵,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除了瑟瑟发抖以外,还能干些什么呢?
其余到场的总兵,如虎大威、方国安之流,则是面带微笑的欣赏着此出闹剧。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左良玉果然继续不听督师号令,肆意妄为,特立独行。
有了左良玉这个标靶在前面扛着,他们所倒卖的那点军粮,根本就不算事。
千刀万棍,全部打在左良玉身上就对了。
就这个滚刀肉,也不在乎朝堂之上那些滚滚清流的唾沫星子。
“这个左良玉,果然是一贯的听调不听宣。
如此的骄傲不逊,我一定要在圣上面前继续参他一本,将其解围开封的功劳通通免除!”
“对对对。督师英明。”
“军粮倒卖事宜,全都是左良玉一人所为,我等皆没有参与。”
眼见时机成熟,虎大威、方国安等到场的总兵,连忙将所有的黑锅推到左良玉的身上。
至于本次军粮被烧的危机,这帮人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只当是开封城的运粮队太过于跋扈,当着流匪的面运粮,那能不被劫掠吗?
流匪本来就因为被迫离开开封而恼怒不已,这还没完全散开呢,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运粮,真当流匪的屠刀是稻草做的呀。
另外,开封城的粮食被烧了,他们就需要重新买,这不是在给他们带来新一轮的商机吗?
倒卖军粮的事情有左良玉扛着,开封府的粮食又被烧了,这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如此幸福圆满的时刻,这帮总兵恨不能回去狂饮一番,又岂会意识到有灭顶之灾正在缓缓降临?
当然了,李自成本次的军事目标,完全落在左良玉这个“中军主力”的头上,对于虎大威、方国安之流,根本就不感兴趣就是了。
这帮人在这里聚众推诿塞责,也不会对未来的战争走向产生任何的影响。
开封府南面连接汝宁府的这条水陆通道,李自成根本就没有派遣精锐驻守,虎大威、方国安之流,完全可以带着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一起逃往汝宁。
正统历史上的最终结果,左良玉在被打败之后,流匪的兵锋继续席卷汝宁府一带,虎大威战死,保定总督杨文岳在之后的汝宁保卫战之中战死。
从最终的结果上来看,虎大威、杨文岳之流虽然多有不足之处,但都是能够为国死战的忠臣。
算是瑕不掩瑜。
倒是此行的最高指挥官丁启睿,最终投降了满清。
历史上的很多事情重读一遍,就像是一个设计精巧的顶级笑话,令人捧腹的同时,也令人唏嘘不已。
开封府之中的战争局势就是如此,失去了左良玉的中军主力,没有了能够与流匪大军正面抗衡的兵力基础,杨文岳、虎大威等人兵单力薄,根本无法承受流匪数十万大军的围攻。
主观层面的争论,很难影响客观层面的事实,当前发生在督师府的这场各怀心思的狂欢,也不过就是一帮配角之间的自娱自乐罢了。
自娱自乐,那也是督师、总督与一众大明总兵的娱乐。
很快,官府的正式审判结果便出来了,具有正统法律效应,能够唬住所有升斗小民的审判结果,就这么潦草的出来了。
左良玉成为了当前一切过错的罪魁祸首,保定总督丁启睿为了表明立场,也已经准备提笔写折子参左良玉一把。
只可惜,他们这个具有绝对正统法律效应的决定,在真正的暴力面前,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夜幕降临,左良玉的大军已经悄悄开拔,向着襄阳城方向进发。
正统历史上的朱仙镇大溃败,就在今晚彻底上演了。
随着左良玉大军的开拔,整个朱仙镇的防线立马就空了一半,一同驻守的官军就算是个瞎子,也已经感知到了危险的降临。
大量的哨骑疯狂的涌入朱仙镇之中,还在提笔写折子的丁启睿,再次被惊慌的家丁给惊扰了。
“什么!?
左良玉竟然连夜逃跑啦?!”
督师丁启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声调,表明了自己心中的震惊和惶恐,更是惊得报信的家丁两股战战。
简直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最高主帅却如此的不堪,怎能不令人心慌意乱?
“这老匹夫,他怎么敢!
圣上对于临阵脱逃的事情极为厌恶,这老匹夫,难道不怕被杀头吗?!”
左良玉是本次支援开封的主力,现在连他都跑了,整个朱仙镇之中的其他明军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流匪的数十万大军一旦围过来,整个朱仙镇立时变为一片死地。
就算朱仙镇中尚有一些余粮,尚能支撑许久,可没了主力,又怎能抵抗流匪数十万大军的轮番攻击?
可是,转念一想,丁启睿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撤离开封城的流匪会反过头来打朱仙镇,左良玉这老匹夫跑什么?
对啊。
开封城已经解围,如今的形势一片大好,这老匹夫为什么还要连夜逃跑呢?
丁启睿百思不得其解,不住的在原地踱步。
良久,丁启睿猛然心头一惊,似乎终于明白过来。
很有可能,被流匪给抢走的军粮,远比被烧掉的军粮还要多。
也就是说,左良玉倒卖的军粮,可能远超所有人的预期,甚至可能已经将军中的所有存粮全都卖空了。
这个巨大的罪过,已经大到左良玉扛不住的程度。
所以,左良玉为了自保,便只能通过主动逃跑的方式来让开封城附近的局势发生变动。
这个变动的可能性,绝对与流匪烧毁大量军粮的事情相关。
也就是说,左良玉这老匹夫通过此事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与流匪主力相关的一些秘密军事信息。
通过这个秘密,左良玉这老匹夫,便想到了一招毒计:
借刀杀人!
左良玉这老匹夫,妄图通过撤军给朱仙镇的防御圈制造巨大漏洞,如此一来,流匪一旦杀到,整个朱仙镇之中的明军便会瞬间灰飞烟灭。
到时候,不说他丁启睿被当场格杀了,就算只是死了一些下面的总兵,左良玉倒卖军粮的人证,便会损失大半。
更何况,朱仙镇一旦大败,左良玉完全可以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言明倒卖军粮的事情,不过就是丁启睿等人为了开脱朱仙镇大败而编造的巨大谎言。
一旦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那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水已经被左良玉这个老匹夫给搅混了,再怎么争辩也已经毫无意义。
左良玉,好你个老匹夫,心计竟然歹毒如此!
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竟然妄图谋害同僚,谋害朝廷的兵部尚书,手持尚方剑的四省督师!
好大的狗胆!
“好一个老匹夫!
好一个贪得无厌,好一个阴险狡诈!
传我军令,大军开拔,撤离朱仙镇,退往汝宁府。”
丁启睿心中虽然震怖不已,可是,正所谓独木难支,就算知道左良玉这老匹夫的心中所想,却也是事不可为。
除了撤退,还能如何呢?
左良玉这老匹夫已经铁了心的不听号令,难道还要他丁启睿跪求一个兵痞不成?
唯有留得青山在,才能继续与左良玉这种奸臣死战到底。
公道自在人心,左良玉的恶行,一定有被暴露在天光烈日之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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