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站在杜寻文左手边的杜幼薇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对上黑蛋儿幽怨的小眼神她又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只露出双溢满笑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黑蛋儿顿时什么幽怨都没了,龇着漏风的门牙又开始“嘿嘿嘿”的傻乐,宋不辞简直都没眼睛看,从前他怎么没发现黑蛋儿还有当痴汉的潜质呢!
“咳咳!”
杜寻文用力的轻咳两声,回过神的黑蛋儿扭头就发现杜寻文正不善的盯着他,不明所以的黑蛋儿下意识绷直了身体,拱手应声。
“师爷爷请问。”
杜寻文暗自磨牙,将到嘴的话改了口,“你们既已学到《论语》第十篇,那你与我说说,《论语》第一篇《学而》第一段是什么内容,又是何意。”
黑蛋儿悄悄松了口气,他还当是啥呢,别的他不敢说,但第一篇和新学的第十篇他却是记得最熟练!
“师爷,《论语》第一篇是为《学而》,第一段所言乃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君子乎?’。”
黑蛋儿侃侃而谈,“其中意思是说,孔夫子说,有朋友从远处来……这不正是君子吗?”
杜寻文的眉宇逐渐舒展,不善的眼神也变为了欣赏,其实他原本只想让这豁牙小子复述原文,其实解释其义算是带着些许刁难,不想这小子看着油腔滑调,内里倒是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虽然解释的到底浅显了些,可对于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他能不怯场、不磕巴,行云流水、胸有成竹的背诵释义,已是非常难得。
犹记得。
当年宋父宋母将宋不辞领到他跟前的时候,还要小上这豁牙小子两岁,瘦瘦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乖乖巧巧的喊他先生,背起《千字文》来也是有模有样。
而今,小小的孩儿绝处逢生后似藏锋之剑,虽自有锋芒,却不外露,又似浅滩卧龙,只待东风。
杜寻文收回思绪看向黑蛋儿,这豁牙小子对比曾经的宋不辞是差了点,不过,倒是学得几分宋不辞的临危不乱。
“不错。”
杜寻文矜持的吐出两个字,“你且退下吧。”
他说完后刚想将视线投向其他人,却听这豁牙小子主动开了口。
“师爷爷。”
黑蛋儿眼珠子一转,龇牙憨笑,“徒孙对最后一句颇有些自己的心得感悟。”
养猪的能不知道猪脾气,黑蛋儿屁股一撅,宋不辞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黑蛋儿。”
宋不辞提醒他,“不可无礼。”
“无妨。”
杜寻文来了兴趣,他从前考教学生的时候,大家都巴巴盼着赶紧过关缩回龟壳里,像这么主动送上门来的倒是少之又少。
“学问学问,不仅要学要问,更多思、深思,慎思,”他欣慰的笑道,“你且大胆说说看,你对最后一句有何理解感悟?”
“你放心。”
杜寻文柔和了声音,“便是说错了,也不妨事。”
对待好学的孩子,杜寻文总是多几分鼓励。
黑蛋儿心虚之下虚了一小下,然后又挺起了小胸膛,“孔夫子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别人不了解自己,自己不生气就是君子,徒孙认为这句话说的甚是在理。”
“别人和自己生活的地方不一样,不认识自己也没有和自己相处过,所以不了解自己,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就如同师爷爷,师爷爷从前不认识我,所以不知道我叫宋黑蛋,这才叫我豁牙小子,”黑蛋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但是我就不生气,像我这样的就是君子。”
“嘿嘿~”
黑蛋儿说完谄媚的看向杜寻文,“师爷爷,你觉得,徒孙说的对不对?”
宋不辞狠狠抽了抽嘴角,果然,孩子还是不能养的太聪明,不然有仇他是真记,还会当场就报。
“哈哈哈哈……”
杜寻文开怀大笑,“好个灵透的小子,解其深意还能学以致用,既内涵了老夫又夸了自个儿,不错不错,是个打机锋的好苗子!”
宋不辞拱手告罪,“黑蛋儿年幼,行事无状了些,还望老师勿怪。”
“你呀,你先收收你眼里的笑意,再说让老夫勿怪的话,”杜寻文好笑的摆手埋怨道,“你幼时就是太过端正,让老夫少了许多乐趣,可巧,让你的学生给补上了。”
杜寻文并不感到冒犯,反而乐在其中,没有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孩子,而且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是他的学生教出来的,那就等于是他教出来的!
他眉眼间也带上了自豪,原本他还忧心宋不辞为师经验不足恐怕教不好孩子,可现在看来,他这个学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不辞被杜寻文戳破后干脆也不装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按理来说,黑蛋儿的话多少是有些冒犯,可他并不愿将黑蛋儿他们都框在框架之列,束缚他们的思想,让他们被规训成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肆意生长的孩子其实能带来更多惊喜,也能带来无限可能!
只要守住底线和分寸即可,当然,偶尔失了分寸也没关系,他们还小,不需要面面俱到,完美无缺。
“你是叫宋黑蛋儿对吧?方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不尊重你,随意给你起绰号,我向你道歉。”
杜寻文起身冲他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道,“不知道咱们的小君子,能否原谅我呢?”
原本还在暗自窃喜的机灵鬼黑蛋儿没想到杜寻文竟然会给自己道歉,还是这般郑重,皴红的小脸霎时涨的像涂了胭脂,赶忙手足无措的摆手。
“没有、没有……”
话落又觉不妥,黑蛋儿连忙又对着杜寻文弯腰拱手,“是徒孙无状,不敬尊长,不敢当师爷爷的道歉。”
“哈哈哈哈……”
杜寻文摸着胡子再次朗笑出声,不过他没再说谁对谁错,只扶了扶黑蛋儿道,“这个道歉你该得,不用拘礼,快起来吧。”
垂髫小儿便如此聪慧,换了旁人肯定会对黑蛋儿的表现感到震惊,但杜寻文的学生可是坪州府年龄最小的童生,所以黑蛋儿的表现在他看来不足为奇,但却忍不住欣慰和欢喜!
不说乡野村户,便是富贵人家,有慧根的孩子也可遇不可求,但他偏偏一遇就遇上了两个!
杜寻文心里美滋滋的想,从前他还抱怨自己寒窗多年,可苍天无眼让他怀才不遇、科举不顺,但现在他却是骤然恍悟!
原来他的机缘是在这里!
他目光如炬的看向排排站的其他孩子,渴望从他们中间能再发掘出几个好苗子。
杜寻文首先就是将视线定格在小栓子身上,但他很快又移开了,这孩子是宋不辞点名过的,自然不会差,最好留着压轴。
这样他就算再寻不出好苗子,也不至于失落。
打着小算盘的杜寻文扫视众人,左边这个小胖墩白白嫩嫩、圆圆满满……嗯……看起来是个有福气的,往过的这个小家伙低着头看起来就是心虚的模样,再往过这孩子瞅着老实巴交,还在冲他傻笑……
至于右边的这几个小姑娘,年龄稍大些的看着有些腼腆,年龄小的倒是胆子大,但看起来太小了些,软萌萌的眼睛看着他,可爱的他心都化了。
而且,他更怕他的考教到最后变成了哄孩子……到时候妻子还不得给他赶下床去,大冬天的他如何能孤枕而眠!
杜寻文咬咬牙,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金宝身上,心宽体胖嘛,他挑简单些的问题,小胖就是答不出来,应该……也不至于掉金豆豆吧……
正犹豫间,杜寻文忽然看见跟唐秋心和杜老夫人在厨房做饭的宋荣华走了进来,似是取什么东西,步履匆匆间还不忘看几眼面前的小胖墩。
杜寻文了然,感情小胖墩就是学生的大外甥啊,于是眼睛一亮,就是他了!
大不了他弄哭后给学生哄呗!
左右都是自家人。
金宝皱了皱小眉头,师爷爷做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脸上有脏东西吗?不能吧!
他来时特意认真擦了脸,而且小姨每天晨起都给他和甜甜抹香膏,他又不像黑蛋儿天天被永德爷爷收拾的鬼哭狼嚎,所以才不会跟黑蛋儿似的皴脸。
“咳咳~”
杜寻文轻咳两声,看向金宝,“你……”
金宝不想痛失名字,识趣的上前,“师爷爷,徒孙是宋金宝。”
好小子!
很是上道啊!
杜寻文端坐上首,尽量放缓语调,“你且将《千字文》背两句来听听。”
前四句就是他曾经带过最笨的学生都能信手拈来,他放水都这么明显了,这个小胖墩应该没问题吧!
哦!
千字文啊!
金宝自当忽略了杜寻文口中的“两句”,张口便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恪谨克己,胤子逢吉。”
半盏茶后。
金宝拱手,“师爷爷,徒孙背完了。”
话落。
他就对上了杜寻文的灼灼目光,杜寻文惊喜的看着他,“你今年多大了?”
金宝老实道,“四岁半了。”
一口气背完,这其中不乏疑难杂句,他却朗朗上口,流畅自如!
“好,好,好!”
杜寻文连道三个好,可见其满意程度,他没想到他竟是看走了眼,那是不是说有可能,他方才对那个心虚的小家伙也看走了眼!
他期待的看向大牛,“孩子,来,你来背背《千字文》,我听听。”
大牛霎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天知道,他最怕背文章了!
“天、天地玄、玄黄,宇宙洪、洪荒……日月盈、盈昃……秋收冬藏、藏、藏……”
天可怜见,大牛磕磕巴巴,眼圈都急红了也只能挤出来三句,后面的内容就让他“藏藏藏”给藏了回去。
杜寻文隐隐有些失望,但又想着约莫是孩子不擅长背诵,于是赶忙改口,“那要不你给我说说,新学的《论语》第十篇第一段,是什么内容?”
第十篇?
第十篇好像是前天才学的,那到底讲的是啥来着?
明明早晨起来他还温习了,但这会儿他的脑子就像是塞了浆糊,怎么都转不起来,大牛越急越慌,越慌越急,慌乱的眼睛里瞬时溢满了水光。
糟糕!
难度上大了!
杜寻文刚想出声安抚,大牛“哇”的就哭了出来!
这回轮到杜寻文慌了!
“这、这……”
虽然带的学生也有考教时哭鼻子的,但那都是混熟了以后,现在还没开始上课呢,才初次见面他就给孩子吓哭了,不得给孩子留下阴影啊!
眼看大牛闭着眼睛哭的无措又可怜,宋不辞无奈的对黑蛋儿挥了挥手,“带大牛去我家里,让李奶奶给你们煮米酒蛋花汤喝。”
“嗝~”
大牛唰的睁开眼睛,打着哭嗝儿看向宋不辞,泪珠子还挂在他的脸蛋上,可怜又可爱。
“先、先生……真、真的吗?”
对付哭鼻子的大牛,再没有比吃食更好的办法了!
“真的,快去吧,带上幼薇,”宋不辞都忍不住笑了,“金宝,让你李奶奶再多加几颗红枣,给大牛好好补补。”
瞧给孩子哭的,小脸都白了!
……
等到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拉着,松了口气的杜寻文才轻叹,“小五,你辛苦了……也有心了……”
宋不辞自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给他斟了盏热茶后笑着解释。
“大牛其实就是容易紧张,他虽比其他孩子学的慢些,但胜在肯用功,所以那些内容他可能说不出来,但你若让他默写,他也能写个七八成。”
“待到他与老师相熟后,您再考教时,他就会表现的好上许多。”
杜寻文见过不少这类孩子,老实淳朴、不善言辞,反应较慢,其实大多数孩子都是这样,他们通常在科举上也不会有太大成就,不过只要识字懂礼便也足够他们受益。
他就是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被我给吓到?”
宋不辞轻笑,“老师觉得他们刚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杜寻文想起大牛流哈喇子的样子,又觉得不大像,看来这孩子才是真正的心宽。
“而且。”
宋不辞补充,“大牛擅长的其实并非诗文辞赋,背诵表达。”
“哦?”
这孩子也不像是擅长琴棋书画的人呀,杜寻文疑惑,“除开这些,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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