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短暂的插曲,含元殿内,弦乐又起,美酒酣畅。
而卿予领着人,回到了席中。
身旁有人觥筹交错,相互间阿谀逢迎。
而她继续自斟自饮,只为熬到宫宴结束。
侍酒黄门殷勤伺候着朝中贵人,却一个踉跄,不小心打翻了托盘上的鎏金酒壶。
托盘上倾倒的酒水飞流直下。
卿予前胸一凉,月白的圆领袍被浇湿大片。
御前总管韩克奉大步走过来,斥责那侍酒黄门,“没规矩的东西,冒犯了林大人,还不自己下去领罚。”
韩克奉弯下腰,恭恭敬敬一拱手,“请林大人随奴才去偏殿更衣。”
面对前胸一片酒渍,卿予心里暗喜,不若就以此为由,向皇帝请辞回家?
可她刚扬起头,就又对上了李皓宇阴鹜,冰冷的眼神。
高位上的年轻帝王,彷佛瞧出了她的心思,只冷冷一嗤,“林爱卿,此时夜宴刚起,你想坏了朕的兴致吗?”
见她想溜,韩克奉也在一旁小声儿提醒,
“林大人,请随奴才去更衣吧。夜宴刚起,不可贸然请辞,会触怒龙颜。”
卿予无奈挪动脚步,面色还得维持大度宽容。
可身后的聒噪声又追了来。
“你说,林大人是去换男装还是女装呀?”
“林大人,你若换了女装,或许今日的胡姬歌女都比不过你。”
有人在讥讽她,那片片嗤笑的声音,如潮水般灌入卿予的耳膜。
她冷冷一眼扫过去,
很好,这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嘴脸,她都记住了。
韩克奉在前领路,卿予跟随,一道入了含元殿偏殿。
偏殿内设了紫檀的簪花仕女屏风和桌椅。
“大人,请更衣!”
克奉说罢,双手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托盘,毕恭毕敬放在桌案上,然后低下头,退行了出去。
卿予扭头去看,那托盘上盖了块大红色四角流苏的绸布。
这般郑重,这衣服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在此时,眼皮却跳得更为剧烈。
白皙纤长的手指揭开红绸,露出托盘上叠放着的一套妃色衫裙。
这郑重其事用红绸盖着的,竟然是一套轻薄暴露的舞娘装。
霎时间,卿予美目衔恨,皇帝如今是越发疯了,竟然这样来羞辱她。
“撕拉”一声,她双手用力一扯,裙衫碎成几片,轻飘飘坠落在织锦红毯上。
卿予恨恨然,又再狠狠踩了几脚。
克奉正领着七八个宫人在殿外伸长脖子望着,就见殿门大开,飘出一片月白的袍角。
紧接着,卿予昂着头,就从殿内大步迈了出来。
“林娘……,咳,林大人,您怎么没换衣服呀?”
他又急又无奈,跺着脚撵上去,嗓音里俨然快带上了哭腔。
这是猫哭耗子吗?
卿予身量纤长高挑,甩下这自幼跟在李皓宇身边的狗腿子,很快就回了正殿。
她立于御前,直截了当的向皇帝请辞。
“臣今日个人失仪,衣衫污损,不能继续在宫中陪着圣上与诸位大人,……”
龙椅上的人或许厌恶她坏了今夜的兴致,沉吟片刻后,不耐的挥挥手准许她离开。
得到皇帝首肯,卿予四面拱手,祝在座各位同僚中秋欢宴。
她礼毕,抬脚往含元殿外走去。
“林大人请留步。”有小黄门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卿予顿住脚步,
——,“适才白贵妃身边宫人来报,说宫中失窃,她丢了一串佛宝。”
“贵妃佛宝丢失,与我何干?”
卿予冷冷反问这个小太监,心里恼恨逐渐升起。
难怪今日眼皮自她进了含元殿内就跳个不停。
果然,现下就应验了。
卿予还要自辩,又有个宫女挡在她身前。
“林大人,别乱动。”
有一双手在她后腰上探了探,“圣上,贵妃娘娘,佛珠找到了!”
一串圆润的白玉珠子,点缀着长长的碧玺流苏,从她蹀躞带上摘下来。
座中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转过来。
“都知道林大人拮据和贪杯,但是此番也太过胆大了。”白贵妃兄长,武威侯白子杨取笑道。
而卿予怒极反笑,窃贼窃得赃物怎么会这样藏匿吗?
但适才离席之人只有她,这今夜就是一场对她环环相扣的栽赃陷害以及蓄谋的羞辱。
果然,——
“你人赃俱在,当如何狡辩呀?”
李皓宇端坐于御座之上,心里一阵窃喜。眼眸里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玩味。
很好,这一次,林卿予又要落到他手心里了。
他就想收拾她,就不想见到她到处蹦跶,却心里没他的模样。
或者只有那样,深藏着的那些惶恐,语塞,孤独,疯狂的思念,以及无尽的妒意才能消除。
此时,李皓宇高高在上,就等着卿予一如当年,那般娇嗔软糯,好好求他一求。
就算带着心眼算计和目的,他也愿意放下身段,和她破镜重圆。
卿予看着御座上的暴君前夫,不明白此时他为何一副小肚鸡肠,耿耿于怀的模样。
沉吟片刻后,她朝李皓宇敛眉拱手,“还请圣上明鉴,臣一向为人清白自持。”
她可是出自四世三公,百年孤山的林家嫡女,自小就在金石古玩的堆砌中长大,也受尽了诗书礼乐的熏陶。
况且她还曾十里红妆,嫁给当朝太子。
李皓宇盛宠她时,别说佛珠了,就是她想捉个活佛来烧出舍利,离经叛道的他,也一定会满足她。
所以,见识过泼天富贵又一身傲骨的她,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偷窃一串佛珠呢。
面对卿予的求助,御座上良久无声。
含元殿内又响起一声声嗤笑。
“林大人呀,圣上又没和你一起更衣,他如何明鉴你清不清白!”
“圣上,臣有事启奏,这林卿予筹办府学,连左丞相变卖宅子的五百两银子都收入囊中。她对告老之人,都忍心下手。”
“今日贵妃娘娘的一串玉珠,可值千金。够她开支许久了。”
“林大人,你就算如此拮据,也不能对贵妃娘娘的佛宝见财起意呀。”
面对毫无善意的诋毁之言,卿予默默看了一看大殿,——
武威侯,兵部侍郎, 很好,这些人,她的手,默默摸上了腰间的打王鞭,……
李皓宇冷冷望着卿予,虽说他依旧不发一言,脑中却纷纷扰扰,思绪万千。
就算林卿予为废妃,但出入朝堂。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监视呈报御前。
她在林府开府学,养了些孤儿。生活拮据,每每捉襟见肘。
她那样娇气又桀骜的女子,这一年来,俯首尘埃,过上了庶民一样的生活。
用于日常生活采买,阖府十人,膳食只八钱银子。她和仆,童同食共饮。
晨起,粗茶配胡饼。午膳糙米配素菜。晚膳不过素汤饼或清粥小食。
三日食一回肉。
朝堂之上,她越发形销骨立,眉目间却更是倔强淡然。每每上朝,从不抬眼窥视圣颜,也愿意顺着臣僚呼喊万岁,貌似规矩,实则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早就惹李皓宇心里暗火丛生。
是的,昔年青梅竹马,软糯娇嗔。
如今不仅心里对他并无恭敬,在朝堂上,更是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是的,比不爱更绝情的,是如今她对他的无视。
他是骄傲的天授之子,登极之路顺遂到不需要韬光养晦的君王。
这一切,如何不让李皓宇心底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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