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保证绝无此事。”
何令儿柔声道,“只不过是女儿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而已。还请阿娘不要责怪玉翘,她也是遵从我的吩咐,才会来催促女儿的。”
林夫人略显迟疑地点点头:“也罢,看在郡主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不过抄书一遍少不了,三日内交给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说着,她看向玉翘,正要发落。
何令儿急忙柔声道:“上次郡主还夸玉翘学马比其他婢子快些,要她勤奋练习,今日陪伴呢,女儿今日暂少不得她。”
林夫人心胸宽广,不记事的,当下不耐地挥挥手,“小蹄子,罚你二月月俸,今日且饶过了你。趁早将你那泼辣货的样儿收一收,少带坏令儿。”
何令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了正房暖阁,优雅娴静的风姿,甚至比汴京城里最出名的大家闺秀还要出色。然而这娴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她内心深处的失落和沮丧。
她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要靠自己做的。若是你有一日发现周围人都靠不上了,很可能说明你将他们抛在了身后。
在这样的风波中,何令儿这朵娇花,渐渐生了根骨,立了枝干。
她方才权衡形势,当机立断,避过了眼前林夫人的狂乱发飙,不过也让她意识到另一件事儿——自己空口无凭,拿不出证据指正赵元沾包藏祸心,甚至就连上一世隐约感知的两件案子——相府被控谋反,延州使者被杀——根本就还未发生过,别说说服别人了,就说她该怎么查吧?
何令儿感到一丝丝沮丧,不过顷刻又高兴起来。无论如何,自己重生回来了。
玉翘见出来远了,其他人看不到,赶紧伸手仔细抚摸脸上,好在只是红肿,没有被指甲划伤,她勉强一笑,“我这次可是舍命救主,你怎么说?”
何令儿自然懂得,暂时将无限心事排开,识趣道:“三倍月俸,我出。”
晨雾轻缓了许多,已能隐约看见园中风景。
二女一路穿花拂柳,却在后园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杜衡。
杜衡还是那副铁板脸儿,恭谨行礼后立起,腰板依旧一如既往的挺直,“听闻小姐噩梦受惊神思不安,可已大好了,是否要遣人去请医官来瞧瞧?”
何令儿一愣,上一世他来请安问噩梦惊醒,这一世他来请安问胡乱妄言,当真是流水的意外,铁打的杜衡。
自己上一次已经测试过他的记忆,想必他还是原来正常的那个杜管家,也套不出什么额外信息,当下只淡淡道:“没什么,我已好了,不用请医官。”
杜衡点头道:“是”,目光往侧面偏过二寸,掠了一眼。
旁边玉翘已经嚷起来:“想请医官,请来便是了,何须还假惺惺地跑来问小姐!小姐自己说没事,若真有些遗留病症可怎么好!”
杜衡面色无波,居然并未反驳,只点头道:“那便请来瞧瞧也无妨。”躬身一礼,下去了。
玉翘兀自愤愤:“整日请示得勤快,办事倒拖拖拉拉,我看他就是不想担责任,心眼子贼多。”
何令儿本来抬足欲走,听了这话倒停了下来,目光在玉翘脸上一转,轻笑道:“你真不懂?”
“懂得什么!他哪有什么意思!”
玉翘小鼻子一抽,本能反驳,却逐渐在何令儿的注视下感到了一丝心虚,抬脸转向别处。
何令儿也不看她,悠然道:“他没意思,你天天要和他对着干?你也忒无聊了。”
相府花园初春景色颇美,红墙青瓦,一路遍植各路树木花草,园中一汪碧水,曲桥回折,池边水波轻荡,衬着嫩柳初绽的娇柔,上空几只大花鹊儿飞过,亚亚的叫声增了几分生气。
玉翘终于垂头,小脚儿在地上踢一踢石子,也不说话了,缓步向前走去。
何令儿早已习惯了她这辣椒脾气,淡笑继续前行,眼角瞥到远处一栋房屋门口,一闪而过的一抹晏紫。
回到自己的闺房内,何令儿的内心被一团纠结的思绪笼罩。重生带来的激动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疑虑和忧虑。
她陷入长久的沉思,面对眼前的难题,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是否应该赴瑾华郡主与郑姣之约?郡主二人或许只是过客,但赵元沾却是她心底深处最不想面对的人。
尽管在理论上,她现在应是与赵元沾素未谋面,但实际上,她不过刚从与他的喜房中离开几个时辰而已。那红妆裹就,充满暧昧的喜床,那锋锐割开咽喉肌肤的烛台……那样激烈的爱恨情仇,死生一线,也不过刚刚逝去几个时辰。
今夕何夕,恍如隔世。
阳光洒金片片,落在她疏大阔朗的厢房内,她将手指插入案上满满一匣子浑圆明珠中,抓起来任它们一粒粒自指缝间落下,夺目光华点点映入她眼中,如同心中泛起的涟漪。
要不要去呢……去了,万一被赐婚怎么办?不去,激怒他颠覆何府的阴谋提前发动怎么办?
青衣玉翘端着水和一应盥洗之物走进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小姐,再不梳洗,便赶不上与郡主的约会了!”
这一世……她到底该做些什么呢?骨肉分离、全家任人鱼肉荼毒的痛苦,她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迫着她不断向前奔跑。在这混沌未开的光明与黑暗中,她必须找到出路。
何令儿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自己现下所知不过一鳞半爪,更多的事情依然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自己如果躲藏在府里装死,那只怕一年过去,自己也是白活了,下场还未必有前二世强。
她翻过纤手,突然将一把明珠狠狠摔在地上,明珠飞溅而出,璀璨的光芒四散开来。婢仆们被吓了一跳,赶紧涌上前去捡拾。
何令儿突然咯咯娇笑,声音愈来愈大,充满无限欢欣:“仔细一颗颗捡了,万一将来缺钱,这匣子明珠还能值不少呢。”
相府怎会缺钱?婢仆下人均觉得,小姐有点疯了。
何令儿嘴角微翘,带着一丝嘲弄,眼睛中殊无半点笑意,她冷冷注视那些碌碌滚动的珠子,喃喃道:“做个泥菩萨,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也避不开世间万般苦难,还不如直道而前,那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真相,我定能找到。”
她转过头,吩咐丫鬟:“拿外出的大衣裳来。”
又从地上捡起一枚硕大南珠:“这枚打了络子,我回头要戴着。”
她无心妆饰,随手一指,穿了本来预备那件收襟窄袖素月白跑马服,匆匆跳上车,向城外五里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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