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盅还未揭开,杨克脸上已然变色,惊疑不定。他自然知道手上数目,只是骰盅已然落地,一切已成定局,何况在场的掌柜掷骨赌客也都不是吃素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无奈地将答案揭晓。
“一、三、三、五、六、六”不多不少,正是加起来二十四点。
杨克大惊失色,这美人儿难道有什么邪法?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作弊!”
他只是练就了一手轻重缓急的功夫,能操控骰子点数,至于旁人摇多摇少,他可没办法知道,要是这么下去,他心知自己恐怕胜算有限。
何令儿微笑道:“骰子在你手上,你我距离长距数丈,我如何作弊?”
何令儿这个赌法提的巧妙,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她所依仗的无非是自己在琴曲上的一点天赋,若是单纯的比拼点数大小,她恐怕早已输得一塌糊涂。
周围人见何令儿赢了首回,不禁欢声雷动。
人嘛,终归是会同情弱者的。特别是弱者还是位妙龄美人的时候,何况这位妙龄美人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让人看得喜喜欢欢,那正是妙上加妙了。
杨克一拂身上锦袍,怒得一屁股坐在椅中,将周围两名陪酒美女吓得登时躲开了一尺,她俩战战兢兢道:“爷,咱们先猜对方的数目罢,猜准了也是赢呢。”
勉强回复平静,杨克心中翻江倒海,看向何令儿道:“天上掉下粒米,也能正好进你家井口,蒙中了一次也没什么,我看你还能次次蒙中不成。”
何令儿也不答话,伸手接过骰盅,随意摇动。
她本是京城闺秀中有名的舞艺天资过人,纤足一立,举手间裙踞蹁跹而转,登时惊呆了众人的五感六识,纷纷赞叹“今天在这里看得值,只这小娘子一段舞,恐怕不输于前日满庭芳来的灵铃姑娘。”
何令儿其实倒不是有心炫耀,心中暗笑,她只是怕对方跟她有一样的耳音天赋,又或是眼力惊人,能凭什么外界动作看出盅内骰子分布,所以故弄玄虚,干扰对方视线而已。
骰盅落案,杨克怒得几乎掰断了自己手指,几次三番想凑近去,看易小丙手持腰刀,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自己如果上前一步,只怕扑面而来的讥讽嘲笑能把杨府淹没,只得悻悻道:“猜便猜一个,老子不信我数十年赌海浮沉,还比不过你一个小丫头,二十……二十二……一十九!就一十九了!”
他怒至心头,已然开始自称老子,全然忘了刚迎美人儿进门时,自己那副精心准备风流潇洒的模样。
***
杨克,这个在赌坊中早已游刃有余的老手,一看何令儿摇骰盅的姿态手法,就知道她是个菜鸡。
六枚骰子最小六点,最大三十六点。
一十九这个数猜的慎重,正是个中庸的数字。
而何令儿,她纤细手指轻轻一伸,微笑着将赌盅推给了王掌柜。她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种自信与狡黠。
王掌柜看得十分紧张,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伸手揭开案上赌盅。
盅内整整齐齐,排着四颗红色一点,一颗二点,一颗三点,总数不过九点。
杨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红中透青,青中带红,像个削了一半皮的萝卜。他看向何令儿眼中带火,几乎已经按捺不住愤怒。
如此一来,第一个回合,何令儿轻轻易易已胜了对方十点。
别说她后面玉翘玉爻易小丙一干人等击掌雀跃,就连周围聚拢满满的人群,也为她兴起阵阵欢呼。
何令儿浅笑嫣然,将骰盅递过去道:“第二个回合,杨衙内,该你了。”
杨克脸色铁青,他在这些欢愉场中游走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心想自己往常见的高人手上花活,可以随心所欲掷出点数,看对方情形实在不像。
难道说……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真的拥有某种神秘的能力?
杨克拍案而起,对身边两个女子道:“这次我来掷骨,你们两个给爷唱曲儿跳起来,挡住爷的赌盅。”
何令儿略带紧张的面色被帷帽阻隔,她调匀呼吸,装着淡然道:“你若是心中有疑,不妨取一匹轻纱遮在你我中间,大家心中都踏实些。”
杨克一听有理,刚想叫王掌柜去取来,再一回头,突然看见何令儿脸上帷帽,心里突然无端,升起一丝疑团。
自己怎能被牵着鼻子走,他拧头冷笑:“不行,哪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不让唱曲跳舞,哼哼,我偏要,谁也拦不住。”
两名美女本是平康坊的歌伎,听了金主的话,赶紧起身轻歌曼舞。
杨克得意洋洋睨了何令儿一眼,拿起骰盅,背过身去。
死马当做活马医,却也能瞎猫碰上死老鼠,杨克这方法虽然简单,却误打误撞,有了效果。
何令儿心提了起来,她只能暂时摒除杂念,于一片嘈杂障碍中,尽力听取那六枚骰子在骰盅中击打撞击,极轻微的翻转咯咯声。
终于骰盅啪一声落案,对面美人的歌舞停歇,何令儿微微垂头,心中紧张如弦。
“哼!”
杨克瞪着何令儿的帷幕,似乎眼光化为利剑,要刺入她的内心:“小美人赶紧猜罢,我看你还能不能弄鬼。”
何令儿沉思良久,缓缓道出:“二十九点?”
她语声已无第一次的笃定自若,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杨克哈哈大笑,指着她道:“错了,错了!等着跟我回家好好练练赌技吧!”
他将盅一掀,是五个五点,旁边一抹红色,却是一点。
听出其中五枚,何令儿已觉得很好,最后一枚落地时翻转了个面,她觉得没什么,但看到杨克那扬眉得意的样子,却觉讨厌得紧。
她冷冷道:“你第一局输了十点,目前追回三点,还剩七点。”
杨克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他竟未想到,原来这场三回合的赌局,并非每一次都要猜得准确无误才行。
在喧嚣的赌坊中,何令儿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回头向后面的人低声吩咐几句,然后从容地拿起了骰盅。
玉爻则从案上取过两个雨过天晴瓷杯,轻轻敲击,声音清脆悠扬,仿佛在讲述着燕赵之地慷慨之士的豪情。
玉翘紧随其后,随着玉爻的节奏,唱起了一首赵地的小调,歌声婉转动听。
何令儿专心摇动手里骰盅,心中想着对策,尽力忽视对面杨克那灼热的目光。
终于,她一掷而下,众人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盯着骰盅,期待着结果的揭晓。
杨克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游走,却似乎对案上的骰盅并不太感兴趣,而是紧盯着何令儿那微微颤动的帷幕,仿佛在探寻其中的秘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猛然一掌拍在桌上,大声喊道:“三十六!”
何令儿的双手猛然颤抖了一下,王掌柜小心翼翼地揭开骰盅,果真是六六三十六个黑洞,如众人失落的心情,顿时赌坊内响起一阵纷乱喧哗议论。
何令儿这一侧的人全都惊呼出声,脸上充满了惊愕与疑惑:“这怎么可能……”
何令儿一瞬间如堕冰窖,自己是靠耳力听音,杨克,他是凭了什么?
杨克放声大笑,指着何令儿道:“我早就看穿了你那点小伎俩!”
原来他早已识破何令儿的心思,如今两人相距不多,她定然要贪胜,扩大差距。她第一局能故意以小数取胜,必定有其独到的手法,而她料定自己无法破解她的手法,只能猜测一个中庸之数。因此,这次她必定会选择较大的数字。
杨克在风月场所浸淫数十年,赌局千变万化,早已见识过无数。虽然他的听音辨位并不出色,但揣摩人心、计算利弊却堪称老江湖。何令儿初出茅庐,心机尚浅,自然被他一猜一个准。他准确地预判到了何令儿的预判。
如今两局已过,杨克虽然稍逊一筹,落后了七点,但并未失去翻盘的机会。更何况他已经大致摸清了何令儿的套路。见女伎的歌舞果然有效干扰了何令儿,杨克更是精神焕发,长袖一挥再次打开折扇,挑眉笑道:“美人儿年纪轻轻,又聪明伶俐,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才,不如跟着我学,我包你三年之内百艺皆通。”
他口中的百艺,自然不过赌技、饮酒、跑马、斗蛐蛐儿一类顽意。
何令儿冷笑一声,不以为然:“你既然百艺皆通,那我虚心求问一句,‘衣食龙武军’是个什么官儿?”
“这还不简单吗?呃……本朝京城内有上护军,分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军,又有殿前司、马军、步军,厢军,哪里有龙武军这么一说?哦,对了,好像听他们饮酒时提起过……对了,对了,是前朝禁军!你这女娘忒也狡猾,竟然用前朝的官职来考人!”
杨克纵声狂笑:“亏得小爷我见多识广,没上了你的当。”
何令儿不屑淡然笑道:“你要这么说,那封你个这样官儿,你当不当?”
前朝有位皇帝痴迷于斗鸡,成立了皇家鸡坊。当时有个精通斗鸡之术的小孩儿叫贾昌,他因此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被专门封了个“衣食龙武军”的虚职,召入宫中专职驯鸡,和弼马温类似。
这个故事何令儿之前在书中看过,还与玉爻、玉翘当作个笑话分享过,她们两人都是知道的。
玉爻回头,偷偷告诉了易小丙。
易小丙马上哈哈一笑,扬声叫道:”只会斗鸡走狗的人,果然就该封个斗鸡走狗的官儿,回头跟枢密使大人说说,孝顺子孙给他脸上增光喽!”
听到易小丙的调侃,四周的人哄笑起来。
杨克感受到四周人群的哄笑声中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他知道何令儿的问题肯定有古怪。他的脸上渐渐有些发热,愤然将桌上一个青瓷杯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他怒喝道:“别笑了!我们只在骰子上见真章。等我赢了你这小美人,看你还笑得出来!”
说罢,他取出两锭银子直接扔给了身边的歌伎,吼道:“给老子用力唱,唱到连说话都听不见!”
唱到破音震耳欲聋,那是极伤嗓子的,但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两名女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这一刻,大家都觉得,如果没长耳朵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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