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心无愧!我没做错任何事情!”
何晟突然嘶厉声音,高声喊出一句。
他声色俱厉,眉目端严,眉宇间一丝颤栗与恐惧却挥之不去。
何令儿并非不信何晟的人品,她从小看到大,她父亲一板一眼到古板固执,他并不结党,也不敛财,连侍妾都没有。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可她同样信得过云玖,云玖不但功夫卓绝,心思也是精明细密,他既说当年这事何晟插手引起恶果,想必不会空穴来风,甚至云玖并未怒骂何晟,也说世事对错难料,但正因为他这样的平和达观,反而让何令儿更为信赖他的判断,这事情,显然并非与何晟毫不相干。
何令儿轻声道:“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何晟已恢复了几分冷静,挥手道:“与你无关。”
何令儿心中更加确定了这件神秘往事必定十分重要,她颤抖着声音问:“我听说……我听说这场战事,死伤惨重,甚至就连那位顾节度使的夫人,也是因为此事而死。难道说……难道说,是爹爹你上疏参奏,让他们发动进攻,所以导致惨剧发生的?如果真是这样,你,你本是文官,确也不了解前线战事,这也不能完全怪你……”
“我没有!”
何晟愤然打断了她,急怒攻心,说出来的话也不假思索。
“我是上疏奏报,让他们守城不出,是那女人自己硬要带了人马,说什么奇袭,不能坐失良机,所以害死了几万兵马,这难道也怪我吗!如果她听了我的话,乖乖做好防御工事,又怎么会有如此惨剧!”
啊?!
——这事情的原委,竟然和何令儿的推测完全相反!这是怎么回事?何晟才是建议守城的那个人?
这……何令儿登时陷入对世事虚无的怀疑中,无论如何,守城也不至于说他有错。
“那个女人是……是谁?”
何晟自悔失言,为时已晚,他无声地摇摇头,身体如同被一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在椅中。
何令儿大惑不解,还要追问,书房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已然传来熟悉的,带着浓浓喜悦的声音。
“令儿啊,你们父女俩怎么最近总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何令儿脑中登时又嗡嗡起来。
她这位阿娘一到,能说出什么话来,她几乎都可以预见。
果然林夫人向府君行礼后,兴致勃勃地转向何令儿,喜孜孜地问:“令儿,我听说上次你和无妄君相谈甚欢,在这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呢,怎么样?是不是像你爹说的,人中龙凤?”
何令儿脑中又炸开,刚刚经历了那一番墓园生死,湖畔逃命,回到何府中这一方小天地,却是亘古不变。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前些时日她阿娘将她和柳彦真‘骗’到书房中,反锁房门的伟大杰作。
“你说令儿和无妄君相谈甚欢?”
听到这个话题,何晟也禁不住感兴趣起来。
或者说,他正好不想继续原先的话题,脸上恢复了几分活泛。
“哦?令儿你觉得这位无妄君如何?”
何令儿对柳彦真印象不恶,但此时看着父母两双满含期盼的乌溜溜眼睛,她却实在说不出口。
只怕她略微表露一点好感,明日父亲就能辗转去提点柳君上门求亲了,这可是她此时绝对不想沾染的事情!
“呃,就那样吧。”
“怎么会!”
何晟叫起来,“你眼光怎地如此差劲!”
好歹他顾忌着找到密信的功绩,没说自己差劲。
但是那股‘你已经高攀了,居然还不领情赶紧努力?’的语意,却是昭然若揭。
“无妄君学识渊博,更兼心胸达观开阔,见识绝非常人可比,令人如沐春风。你和他聊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感觉?”
何晟絮絮着,莫名惊诧。
原来人人都有做媒的爱好,只要遇到他们自己心中觉得合适的对象,热情迸发,连何晟都能在这个问题上获得乐趣。
“没有。”何令儿硬了心肠,简单回应。
她不能违心地污蔑柳彦真的学识,但也不敢流露出一丝对他的欣赏,落在这两个人眼里,那可是后患无穷。
谁知,这点挫折,根本不能浇灭林夫人熊熊的热情。
“嗳呀,才学这种东西,是落在脑子里的,又不是长相一望即知,一次没有看出来,那也没关系,等明日你再来书房,二次三次细细品味,一定能体会的。这男人啊,最要紧的是内在……”
话是好话,只是从林夫人嘴里说出来,句句都让何令儿觉得这么别扭。
书房?什么书房?
何令儿赶紧摇手制止:“阿娘,你可千万别再做什么锁门的事了。让人家见了,还以为咱们府要打劫呢。”
“哎哟哟,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哪里是劫他什么东西,这是将如花似玉一个大美人送给他,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林夫人瞟了何晟一眼,见他没有异议,更加高兴。
“你父亲看中的人,那怎么会有错呢?你阿娘我看过,长相也是轩昂俊美,配得上你。”
何晟闷闷开口:“原先陈留王……你看不上眼,也就罢了。”
他挥一挥手,止住林夫人蠢蠢欲动的反驳,继续道:“可如今无妄君的才华,确实是京中首屈一指,等他有了功名入仕,来日光辉灿烂,前途似锦是可以预料的,接我衣钵也不是难事。
何令儿突然觉得想笑。
自己九死一生,断腿,抄家,灭族,暗妾,到中毒濒死,被强抢胁迫成亲,盗墓掘尸,湖畔逃命各种危难剧情都走了一遍。
而你们两个不知道会不会被灭的人,最大的爱好竟然还是拉郎配?
长久的紧张压抑据说会让人疯狂。
何令儿现在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有点疯了。
不但不觉得父母絮叨,反而看着四片上下翻飞的嘴唇,有种荒谬的快乐。
她点点头:“先了解了解,倒也无妨。”
四片嘴唇凝住,张大,都有不敢置信的喜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说不定很快就要重生了,干嘛不让大家一起快乐呢?
何令儿愉悦道:“他上次曾邀请我有时间去寻他,饮茶谈天。”
“但是——”
不用窥探人心,也能感受到仿佛猛然响起在屋内一阵山呼海啸的“好啊!”
她马上严肃警告二老:“女诫上怎么说的,为女者,须专心正色,不止我不可佞媚苟亲,动静轻脱——”
她拖了长长的音,将戏谑掩盖起来,效仿着平日里父母教育她的口吻。
“若是你们太过轻脱,岂不是让我一家都被人看轻了?你们只要假作不知就好,我也只是与他为友相交罢了。”
她扬长而去,留下生平第一次被女儿上课教育的父母,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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