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越低头拿起落在怀里的青杏。又看向墙头上正目光灼灼望着他的少女以及趴在她肩上嗷嗷直叫的雪豹幼崽。
崔景越忽然觉得,或许这无聊的寺院生活来了点乐子。
李乐之还想和这位好看到见所未见的小郎君再交谈交谈,身后就响起了早上送她进院子的小沙弥的声音。
“李施主,快下来。不可翻越其他香客的院墙!”
“哦。”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李乐之坚决遵守在别人家听别人话的好习惯,麻溜的跳下了墙头。拍拍身上刚刚蹭上的墙灰。
“那我走正门?”
“……”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边是男香客的厢房院落,一般女子都不会一个人来这边,更别说翻…翻…翻墙了!
“李施主,再过一刻钟,寺里就到晚膳时间了。你还没吃过我们寺里的素斋吧,那可是远近闻名……”
小沙弥看着正要敲门的李乐之,深觉自己有这个保护每一位香客人身安全的义务。连忙找话支开李乐之。
“好吧,反正杏子树在这儿,他也不会跑。阿狸也饿了,是吧?我的小阿狸。”
……
翌日,
周训安看了眼跟前站的规规矩矩的小姑娘,继续抄写手中的佛经。
“你现在的臂力多少?”
“八十石。我从小就被我爹训练臂力和握力。”李乐之挺起胸膛,觉得在力气这点方面,自己还算拿得出手。
“蛮力”
“.…..”李乐之缩回刚刚挺起的小胸脯。
“我每日早晨都会饮一盏由后山的清晨露水泡成的茶……”
“我去给您采露水。”
平阳长公主还未说完,李乐之就立马自告奋勇。她知道这个套路,说是干杂活,其实就是在锻炼她。嗐,这招她爹都在她身上用烂了。
“.…..”
这孩子倒是乐观天真的可怕。周训安也未再说什么,示意李乐之拿上桌边的凤首白玉壶离开。
后山,
太阳隐在山腰,由朝云薄纱为掩,将出未出。当第一缕阳光洒在云雾中时,便是采集露水最为适当的时机。周训安不让她随便收集脚边低矮植被上的露珠。而是要攀登到高数十丈的百年古柏,槐树上去承接叶脉上刚刚形成的晨露。
李乐之找了棵看起来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接水的壶用绳子绑在自己背后,接着双手合十虔诚的碎碎念。
“菩萨保佑,我可别摔下来。千万别我还没当将军,就缺胳膊少腿的了。”
说完,她就抱着树干往上攀爬。李乐之以前也爬过自己的院子里的一棵歪脖子树。可那树和眼前这棵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周训安点明了让她爬的树都是又高又直,除了树冠处有些枝干伸出来,从树底到树冠之间就是光秃秃的主干,很难找到支撑点。她才将将爬了一丈多高,手掌已经感觉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在粗糙的树皮上磨出了血。
“这样不行啊,还没等我从树上摔下来,手就先废了。”
可她也不想轻易放弃,她看得出大姑姑和阿爹可能往日有怨,所以不想在大姑姑面前第一项任务就失败,给爹丢脸。
她咬咬牙,双腿紧紧环住树干,用嘴将绑在手臂上的束带给缠在双手上,继续向上一点一点攀爬。
好容易到了离她最近的有树叶的枝干,李乐之坐在枝干上,刚接了小半壶露水。突然一阵树叶窸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能的直觉让她大感不妙,她一手将玉壶放在背后,另外一只手慢慢的将别在腰间的匕首拿出来。
李乐之微微侧过头,一条青乌的身影就直直的立在离她只有三尺远的身后。发出“嘶嘶”的声响。
是一条有五指粗的长蛇!
它已经直直的立起了身子,高过了坐在树枝上的李乐之的头顶。青乌的鳞片窣窣的在长蛇的身上抖动。俨然是发现猎物的兴奋。
李乐之感觉这条长蛇吐出的乌紫蛇信的分叉尖快要逼到她的脸上了。
“咕咚”
李乐之艰难的咽下一口因恐惧而迅速滋生的唾沫。她紧握匕首,这是她唯一能够反抗的武器。逼迫自己直视长蛇的血色双瞳。
“嘶!”
青乌身影向李乐之飞来,她抓住时机,仰身避开。在长蛇从头顶飞过时,迅速出手,抓住长蛇的七寸。她握力很大,哪怕一只手根本握不完五指宽的蛇身,手指也死死的扣住,甚至要撕开鳞片,嵌入蛇的血肉之中。
李乐之趁机反身,将长蛇压在身下,举起手中早已等待多时的匕首,利落的将蛇头斩下,扔飞出去。
蛇血飞溅在她的脖颈和脸上,冰凉的可怕。
李乐之怕蛇,她很怕蛇。她生在边疆,边疆地处高山,气候严寒,很少见蛇。等她四岁陪母亲回了都城,在周翊乾的珍奇园里第一次见到了一条红色的网纹巨蟒。它缠绕在一节烂木上,等李乐之被周翊乾抱在怀里隔着金丝笼网看它时,它突然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来,朝李乐之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她仿佛从巨蟒张开的口中,直直望向它的胃里,看到一只以扭曲的姿态死去的兔子。从那天起,李乐之就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梦见自己被困死在一条巨蟒的肚子里。
她使劲的扔掉已经没了头的长蛇的身躯。惊魂未定的坐在树干上,胃里一阵翻涌。
“咔嚓”
还在反胃的李乐之就失去了重心,从断掉的树枝上直直的坠落下来。她已经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了,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在急速下坠中,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插入树的主干。匕首随着李乐之的急速坠落,将树干狠狠的从上到下开了条口子。
等到离地不过一丈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脱力的从树上自由坠落。
【这点高度,死不了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摔在地上的剧痛。
一声闷响。
“诶,这地还挺软,我竟然没摔疼。”
“那是因为你摔在了我的身上……”
崔景樾在李乐之的下面,艰难出声。
李乐之闻言,一股脑儿的从崔景樾的身上爬起来。将被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崔景樾从地上扶起来。
“不好意思,压着你了。你怎么就到我下面来了呢。”
崔景樾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恰巧走到这边本来只想瞧清楚到底是谁从树上摔下来,结果自己脚一滑先躺在了地上,然后李乐之刚好落在他身上。
因着崔景樾不说话,李乐之就去打量这个救了自己的人的脸。定睛一看,不就是昨天下午自己趴在墙头上看的那个好看的小郎君吗?
李乐之对好看的人或物都会产生上去亲近的念头。她先弯曲手指吹了声口哨,唤了阿狸来。随即想帮忙拍拍小郎君身上的灰尘,结果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比别人的衣服还脏,就略尴尬的将悬在一半的手收回来挠挠头。
“你好......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叫李乐之,你叫什么啊,几岁啦,家住哪里啊......”
聒噪!
崔景樾发誓自己长到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么话多还堂而皇之吹口哨调戏陌生男子的女孩子。他拍完灰尘,就站起来理了理被压皱的云袍,极为简短的回复。
“崔景樾。”
“你名字取得真好听......哈哈......”
崔景樾不言语,两人陷入长久的尴尬。不过没一会儿,一头灰白的身影就打破了两个人的尴尬氛围。阿狸飞奔而来,绕着受了伤的李乐之急的团团转,还不时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舔舐李乐之伤口上的血渍。
“好了,小姨的乖阿狸,去把旁边那条死蛇给吃了。”
阿狸听话的跑过去,颇有些嫌弃看着地上没了头的蛇身。不过在动物的观念里,这是母亲外出出生入死为幼崽猎获的食物,不敢浪费,嗷呜两声就埋头处理起蛇身。
李乐之不敢看,刚刚有些平息下去的恶心感,又窜了上来,左手指甲缝里还残存着细小的鳞片,脸上与脖颈处沾染的蛇血也变得黏腻难受,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抬头看向被分尸的死蛇。坚持过这一次,哪怕下次再遇到蛇虫,即使恶心,她应该也不再那么恐惧了吧。
崔景樾意识到刚刚她吹口哨是为了唤来雪豹,又看出李乐之的不适,出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它是雪豹?”
李乐之转头。
“是啊,阿狸是头还没满周岁的小雪豹。现在还是羊奶搭着生肉在养。”
“你说你是她小姨?”
“对啊,我和它妈一起喝它奶奶的奶长大,我怎么不算它的小姨?”
崔景樾因李乐之的一套逻辑自洽的说法不由弯了弯嘴角。
这是怎么一幅美景呢?
李乐之仿佛看见春光初现,山花烂漫的模样,又像一湾在冬日里被冰雪封住的清泉,冰面乍破,清澈的溪水活着流动起来,流过初初抽芽的柳条,带走刚刚从枝头飞扬落下的桃花。
“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美吗?”李乐之不由自主的发问。
美?这样的词是不适合世家之首,清河崔氏嫡长子的身份的,他曾被无数的大儒师傅夸过天纵奇才,子植再世,也被族人称赞过如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从来没人单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他。
崔景樾摇摇头。
“那我就是第一个夸你好看的人了!嘿,他们真不识货,你这么美,竟然没人夸你,要是我长你这么好看,我爹能挨家挨户带我去给他长脸......”
崔景樾满脸黑线,这粗鄙的女子,哪有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初见男子的脸,还不停评判其样貌的人啊!
“......既然这样有缘,我们就是朋友了。崔景樾,你可以帮我去拿一下插在树上的匕首吗?”
嗯,还很厚脸皮。
匕首卡在一丈多高的树上,已经手脚并用爬在树上的崔景樾不由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给你。”
李乐之连忙道谢,将匕首擦干净好好放在怀里。又唤了声阿狸,将背后的玉壶绑在它的身上。
“带回去给大姑姑,就是有槐花树香的那间院子。”
吃饱的阿狸欢快的叫唤了一声,又如风一样飞奔离开。
“崔景樾,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崔景樾暗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离开。
“我走不动了,可以背我下山找大夫吗,拜托你了。”
李乐之倒也没有因为想要亲近美色而说假话,经过刚刚的生死一线,她已经浑身脱力。坠落下来的时候,为了增大阻力,她的手掌,膝盖和脚踝都在树皮上擦掉了一层皮,血肉和磨破了的衣料混杂在一起,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见崔景樾迟迟不说话,李乐之也觉得这样劳烦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不好,于是商量着出声道。
“要不,请你下山帮我叫几个小和尚,抬着我回......”
李乐之话还没说完,银底青竹纹的衣袍背部就已经蹲下来面向自己了。
“别废话,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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