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十三年冬,永徽帝于骊山行宫病重,密召太子周靖川,宿国公李卫,宰相司徒华章,冠军将军李乐之托付大统。
周翊乾戎马半生,身上留下的旧伤数不胜数。而都城皇宫地处低洼,湿气深重。每到夏季雨期,都病痛缠身,难以抑制。
但这些都只是身上的病痛,真正打倒这位功比秦皇汉武的帝王的是,
中年元后发妻的离去,晚年嫡子之间的相残……
帝王啊,他一如他父皇一般,旧事重演。
“阿卫,我看见末帝了,他就在我眼跟前呢……”
已经病得神智不清的帝王眼前再次出现了早就死去数十年的前朝末帝。
他身穿龙袍,披发散乱,目眦欲裂的指着尚且年轻的周翊乾大声怒喝。
“乱我江山者,一如我朝,兄弟阋墙,天下共诛。孤家寡人,二世而亡!”
李卫上前握住周翊乾的手,企图这样给予他一些抵抗病魔的力量。
“陛下,这末帝是我斩杀,就算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敢近我身半步。我就在这守着陛下。”
周翊乾安心的点点头,像是恢复了些意识,对跪在一旁的司徒华章开口。
“华章,你是朕最信任的文臣,大景的江山有你一半的功劳。如今我要去了,你……”
周翊乾喘了口气,才有力气继续嘱咐。
“泽佑和大景,就拜托你了。”
临终托孤,顾命大臣,司徒华章知道周翊乾的意思,他跪在地上,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向帝王承诺,他会好好守住大景的江山。
“好了,我儿乐之在哪啊,乐之?”
“我在这儿!在这儿!舅舅……”
跪在李卫身后的李乐之慌忙的跪爬着上前。
“还记得你小时候和皇舅舅的约定吗?”
【我要成为大景的勇士,一直保护皇舅舅】
“记得,乐之……记得。”
周翊乾艰难的点点头,赞许道。
“不要怪舅舅不让你做皇后……舅舅一直知道你的志向。皇宫不能困住大景的勇士。”
“你是我们的骄傲……”
他的骄傲,平阳的骄傲,大景的……骄傲。
李乐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豆大的泪珠成行的落下。她不敢哭出声来,周靖川就挨着她身边跪着。
两个人好似又回到皇后薨逝的那一天,面对至亲的离去,绝望而无措。
周翊乾最后看向周靖川,他最小的儿子,大景未来的帝王。
“大景,交给你了……”
“是,父皇……”
永徽二十三年冬,大行皇帝于骊山行宫驾崩。遗诏命太子周靖川于灵前即位,宰相司徒华章,镇军将军李卫为顾命大臣。
国孝期过,新帝行登基大典,年号昭文。
昭文元年,镇军将军李卫旧疾复发,乞骸骨返乡养病。
帝允,晋太师,与宜阳长公主隐居奉齐。
其女冠军将军李乐之承袭爵位,是为宿国公,加大都督,领西州四镇数十万兵马。
大景第一位女国公,实权女将军,
将她的姓名连同功绩永远撰写在各册史书之上,
永远不朽,
永远鲜活。
——
朝堂上,李乐之立于武将之首,代替她父亲的位置,与文官之首司徒华章并立。
崔景樾站在司徒华章身后,他现在已经在中书省站稳脚跟,明岁的新科科举仍由他主持。
后起之秀,太过年轻,太过耀眼,让司徒一派,不得不忌惮。
“朕听闻宰相的《景律》已经修好?”
周靖川坐在高台之上,出声询问。
“回陛下的话,《景律》第三次修订已经完工。”
《景律》由司徒宰相主导,集全国英才以历朝律法为本,参考各国数千年的律法以及地方官员百姓的意见删改三次,历时十年修订完成。
这是神州数千年来最完整,最权威的律法。
而一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律法就是基石。
如今律法已成,推行全国乃至影响周边国家的行动,迫在眉睫。
“诸位爱卿,谁能胜任推行律法之责?”
大景疆土广袤,北至北海,南到爪哇,西起千仞雪山,东临无尽汪洋。
蛮夷边地,愚民顽固。
这不是个好差事。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周靖川见无人应答,正要点名指姓。下首就有一人站出来。
李乐之手持笏板,清声应答。
“臣,愿前往。”
——
“你怎么接这个差事?”
国公府的屋顶上,崔景樾坐在李乐之身边,轻声发问。
自从李卫夫妇搬出都城后,崔景樾是装也不装了。刚开始还有一墙之隔,后面李乐之下朝回来就发现这墙被凿了一扇拱门出来。崔九和水方还站在一边冲她尬笑……
如今她的国公府对于崔景樾来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她抗议过,结果人家说,也欢迎来他家玩啊……
“崔景樾,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这个行为有点不正常?”
“哦?没有。”
崔景樾冲她摇摇头,
“你先回答我,你这一行,是不是会带上赵霁?”
“对啊,他下朝就和我说了。正好我们一起,要是没他,我还觉得少点什么呢!”
“李乐之,你没有心。”
崔景樾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浓郁。
“你也想去吗?不行啊,你要主持明年的科考,这不是你的计划嘛。”
科举主考官,不只是选拔人才,更是在世家与皇权之间周旋,皇帝需要寒门学子的崛起,世家要维护家族百年的繁荣。
科举新行,这样敏感且关乎国家社稷的考试,非他这个世家宗子莫属。
他走不得……
“李乐之,叫我的名字。”
崔景樾慢慢凑近,那张惊为天人面容无限放大。
他,好似又变好看了……
“崔,崔景樾?”
“不,另一个名字。”
他循循善诱,等着眼前的女子出声。
“崔羡之……”
“嗯,我的名字是何意?”
何意?李乐之想起之前在他的冠礼上,众人的吹捧。
“羡,持之以恒,不忘初心。”
李乐之学着那人的话回复眼前人。
“不,羡还有另一个意思。”
李乐之心脏砰砰作响,她有猜到一个答案,但她没有开口。
“羡,倾慕心悦,如蝼蚁爱上天神,井蛙注视明月。”
仰望的爱,压抑的爱,奔涌而出的爱……
男子声音低沉醇厚,如佛语妙莲,再次劝诱。
“李乐之,再叫一次。”
“崔,羡之。”
“什么意思,我方才教你了,解释给我听。”
像在普济寺学兵法一样,将简短拗口的古文,译给他听。
“崔景樾,倾慕……”
李乐之没再说下去,可无限拉近的距离,手被温凉覆盖住。
崔景樾替她说出来。
“是李乐之,”
“崔景樾,倾慕李乐之。”
天空像是炸开了一片雷声,轰隆隆,炸响在李乐之的耳边,心头。
可眼前人还在动着如玉的唇瓣。
“现在,可以请求神女,亲吻她的信徒了吗?”
可以亲吻,她的,
裙下之臣了吗?
今晚月色如水,他们好像都喝了埋在普济寺的青杏酒,沉醉,不知归路……
轻如蝉翼的一吻映在崔景樾的嘴唇上,转瞬即逝。
李乐之迅速的退了回来,有些慌张,有些无措,不敢再看身边人一眼。
“好了,现在换信徒回吻……”
“唔——”
李乐之瞬间陷入无边的迦南香中,紧闭的大门被湿润撬开,他也微微颤抖着,
但无师自通,天赋异禀,从来是崔景樾的强项。
他灵活的,长驱直入。
贪婪的掠取她的一切,逼她一步步丢盔卸甲。
再耀武扬威的亲自巡视他攻略的每一寸土地。
“李乐之,换气……”
崔景樾松开来,差点缺氧的李乐之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喘气,紧接着就被拉入怀抱,再次嗅闻他的迦南香。
“……”
“……”
“乐之……”
“闭嘴!”
“好……”
崔景樾微勾着嘴角,轻柔的手掌将李乐之的后脑勺给覆盖住,静静等待她窝在他怀里害羞。
他是崔家的宗子,李乐之是大景的将军。他们注定不能有一个普世的名分。
所以他一直压抑,后退。
可李乐之耳盲后,最后的墙壁,轰然倒塌。
他的一生都要与清河崔氏绑定,那他的情和心都给眼前人吧。
没有名分,没有婚书,
但他要第一个,抢占她的心……
……
“乐之,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接下这个差事。”
崔景樾的手指侵入李乐之的指缝,紧紧的,十指相扣。
“我要清醒。”
李乐之抬起头。
“我们已经进无可进,滔天的权力会腐蚀金玉,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回到参军之前的何不食肉糜。所以我要走遍大景的每一片角落,时刻保持清醒。”
“大景的顶级权力,也需要一个永远清醒的人。”
“这会很痛苦……”
崔景樾看着她,提醒。
“麻木的权贵,百姓会更痛苦。”
李乐之回应着他的提醒。
“我已经太过幸运,我想将幸运分给他们一些。”
“更何况,我还有打算!”
李乐之正起身,目光烁烁。
“你知道《景律》中有一条律法,规定若有先例施行,后案可依此例为判吗?”
李乐之说什么,崔景樾一下就明白过来。
“你以你为先例,为天下女子开先河。”
“没错,我要以我为例,亲自到每个女子的身边,告诉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们也能继承父辈的志向和荣耀。”
她们可以是家中的贤妻良母,也可以是江渔晚那样的商人,更可以是她这样的将军,官员。
她们需要的,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但这很难。”
“是,很难,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你我都看不到的时候。”
李乐之回望着崔景樾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眸。
“但是,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苍穹之下,千百年去,会有无数女子站起,缓慢的,艰难的,
奔流不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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