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逃离刻不容缓,因为类人已经开始清理挡在他们道路前面的阻碍物,气势汹汹的向他们走来。
“虽然进行了简单修整,但还是要注意各自的伤势,不要勉强。尤其是这头大老虎。”
“………”天吴并未出言。
“多谢。”塔伦、钟铮和上官溪则表达了感谢。
“我们的伤势在当前的情形下不要紧,得快速向上撤退和皇甫罅他们会合。”孟章回头看了一眼,青色大龙的言语中满是急迫。
“指挥官…坚持住!”监兵小队的三台解构体心中都只有这样的话语。
落石不断滚落,砸向了地面,又仿佛砸进每一个人惊悚不安的心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类人潮,脚下是随时可能崩落的残破平台,怀中还有仍未脱离危险的重要之人。垂下的猩红藤蔓仿佛引渡的冥河之手,又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追逐的戏码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是真真切切地撼动着每一个人内心的恐惧。终于他们来到了辅助型解构体们已经得出的逃离出口,也是唯一的逃离方式——电梯。
在确认全员都已经撤离到安全平台后,孟章直接将先前来走来的道路轰碎,有效地延缓了敌人的进攻。
“修复完成的电梯只能帮我们向上移动十八米左右,离撤离点还有些距离。”
“把撤离点的具体坐标发给我,我自己飞上去。”一直保持沉默的天吴终于开了口,其他两位队员则是担心地看着他与指挥官,最终也未能说出一句话。彼此点头示意,随后,天吴在合适的限度内抱紧指挥官,启动了光翼向上飞去。
但哪怕质量最大的天吴离开,也未能改变无法仅仅依靠电梯到达撤离点的事实。
“所有人舍弃不必要负重,在电梯情绪运转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徒步向撤离点突围。”
在电梯的红光闪烁之时,所有人的不必要负重也已经全部舍弃。
“所有人,按照原计划突围!”
………
由于是步行突围,与天吴不同,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和敌人接触。路上还看到一部分被斩开的残骸。
“已与敌人接触,开始突围战斗!”总指挥一声令下,还能行动的解构体们纷纷启动了武器,但就在两方发动直接接触的瞬间,一种奇怪的能量波动出现在周围。
“大家小心,这片区域出现了多处紊乱能源,会对接触到的存在产生强烈损失,尤其是非机械体。这里也存在周期性启动的过滤风扇,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上官溪的提醒无疑是为他们带来了转机。借助上官溪的覆盖式观察,快速掌握了风扇开启规律的他们快速地解决了大部分敌人。
与此同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
“大家,这边!”
皇甫罅一脸疲态,嘴角早已溢出了鲜血,伤痕和灰尘在他的脸上蔓延着。身旁的解构体们也没有多好,满身的伤痕,循环液也不断滴落。
他们在侦察到塔内情况后立刻将撤离点的范围向内扩展,终于在方才与众人完成汇合。
进入过滤塔的众人靠着皇甫罅等人开辟的撤离点逐个撤退,周围成片的被焚毁或被斩断的类人残骸以及他们身上的伤,悄无声息地诉说着为了守住这里,皇甫罅他们遭遇的一切。
天吴此刻还在最前方清理着赶来的敌人,黎玥则是被暂时加入器识小队的原属昆凌小队的辅助型解构体照顾。
塔内传来敌人的怒吼,尽管还未撤离完毕,上官峦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用力按下了手中的超聚武器启动器,几分钟后,人类最强武器的制裁便会从天而降,将敌人全部扼杀。
然而按钮中本应该出现的启动讯号并未响起,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定位节点被摧毁,或者,定位节点失效。
上官峦看向终端中显示的信号,定位节点仍旧安稳地“站”在自己安置的位置,那么足以证明,它并未被之前的战斗和异变中被波及。那么未能正常启动的原因只有一个,位域节点在母体和双子的影响下失去了原有的效用。
明晰了问题,那么解决方案就很明确了。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需要有人回到现场,对定位节点进行手动校准。
想到这里,上官峦就不禁看向远处还在喘气的棕红色老狮子。如果自己说出这个情况,他定然会抢着去完成,而理由则是要将光辉留给年轻人们。但上官峦很清楚,身为兽人型解构体的他还有更多可能。
于是,他走到抟象身边。
“老师,你还能行动吗?”
“能,需要我做什么?”抟象拍了拍健壮却满是伤痕的胸膛,表示自己还有能力去做任何任务。
“监兵小队的队长快撑不住了,类人的围攻虽不如先前剧烈,但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你的行动迅速,带上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解构体们去协助,一定要开出一条路来。”
“……收到了……”抟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现在,上官峦是他的长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很快,孟章和刘柳就和抟象一同前进,协助天吴。天吴那边原本只能勉强称得上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被逆转。
确认抟象离开后,上官峦将目光投向正在协助已经休整好了的其他人撤退的上官岳和皇甫罅,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皇甫罅,你们的机动性最高,在抟象等开出路后立刻向外撤退,落地后负责携带样品撤出。”
“我们已经完成了小型运载火箭的组装,只要撤出森林公园遗址中防空火力的覆盖范围后就可以立刻用它将样本传回九龙古国。”皇甫罅的语气疲惫而坚定。
“吴馨能为你们从类人的包围中撤出森林公园遗址提供巨大帮助,回到群里面与他们汇合后,一切战术安排听从她的指挥。记得向抟象他们传达。”
皇甫罅点点头,随后,上官峦将目光投向鼻子和嘴部处已经溢血的上官岳,此刻他正倚靠在一位解构体身上,伸手擦了擦因体力不支而流出的血。
“撤退时保护好上官岳,黎玥濒死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为解构体提供抗感染庇护。解构体们能否一个不漏地撤出去,全靠他了。”
“上官岳……收到!”咬着牙,上官岳向父亲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他的儿子和女儿,从来没让他失望。
“总指挥,你呢?”
“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要违抗命令,去吧!”上官峦控制了声音,哪怕现在以抟象的状态也绝对不可能听到他的话语。
“总指挥,我和你一起去。”上官峦小队的队长着急地说道。
“胡闹!”上官峦怒斥着这位解构体队长,也是在表明着他的态度,“除了上官岳和黎玥,我们其他指挥官根本无法做到在母体和那两名人形生物的影响下保护其他解构体不被感染。你们是想成为我的拖累吗?”
“可是……”
“你们应该很清楚我要说什么,完成自己的任务!快去!”
众人沉默了片刻,最后才回答了一个“是”,完成各自的任务,这样才称得上是军人……
得到了回答后,上官峦越过了众人,向着与人群撤离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迈出了脚步…
他独自走在过滤塔中,先前的战斗已经将类人们都吸引到了其他的位置,现在的他要面临的不再是那些造物,而是来自斯科瑞的,最纯粹的恶意——感染。
塔内的污染浓度急剧增长,上官峦身上的防护服也早已到达承受的极限。拔掉耳麦,以防止那响彻的危险警告干扰自己的思考。现在的他,身体状况定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差,但思维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活跃和清醒。
现在的脑海中最清晰的词语只有一个:“前进”。
他笔直地朝着那需要手动校准的定位节点前进,那是他给自己的任务,是他身为军人,不曾动摇的信念。
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开始破裂,鲜血从他的肌肤渗出,防护服早已被从内而外打湿。每一个器官都开始发出悲鸣,将疼痛的神经信号不断传回上官峦的大脑。上官峦却凭借着这足以让最坚毅的人躺倒在地的疼痛,而刺激着大脑让自己保持清醒。
手指拂过眼角,随后随惯性牵引慢慢流落到嘴边,拭去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嘴角的弧度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欣喜。
为何而欣喜?答案简单明了。
因为他身为军人,生命的归葬处不是九龙医疗部的病床,灵魂不是从那满是维生导管的果壳中悲哀地坠入大地。而是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在赌上生命的任务中寻得解脱。
“我只希望,倘若我死后,我的尸骸不会躺在那满是花束绸缎的棺材中,不是以完好无缺的方式供人们敬仰。赞颂……”
这是抟象在教导他时向他、昊还有其他的几个同学时所说的肺腑之言。往后还有一段,但上官峦从不曾铭记,因为他自己早已将这一切作为最终的准则和追求。
而现在,自己颤抖的心声仿佛与过去恩师的声音重合。
“而是在无人相伴的前线,坦然接受自胸膛绽放的那朵有血液凝聚的鲜花,那是最璀璨的奖章,用以慰藉戎马一生的自己!”
只是在这个时候,上官峦便会想起昔日的恩师,抟象,或者说,单华鬃老师。倘若现在在前进的是他,又会思考怎样的事实?
恩师曾经自嘲是繁荣时期的墓碑,那么在大撤退发生后的那一段时间,他又是否质疑过当初留下的决定?
不,他不会这么做。倘若不然,又为何在谈及那段历史时那般冷静,那般无畏。更加不会因为当初那疑惑的选择而去质疑自己的生命,因为那是对过去的背叛,对人类同胞们的辜负。
他既已是繁荣时期的墓碑,就当然会善用自己的生命,在战场中挥洒鲜血,浇筑成不朽的丰碑。唯有死得其所才是对这座墓碑最好的慰藉。
但,他的学生们从未给他这样的机会,如果还是当初那个不谱世事的自己,或许这正是自己给老师送上的头痛事吧……
“咳……”
前进的上官峦感到脚下一软,右腿因为感染和超负荷作战而失去了知觉。于是他将战术步枪当做拐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
脑海中他向国君、向人民许下的承诺历历在目。定不负所托,亦不惧死亡。正如他自己所说,军人的生命是人类的筹码,而自己毕生的追求就是如何用好它。
他在出发前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终局,但他很欣慰,因为自己没有辱没过去的誓言。
“十米……”
右手已经没有了握紧步枪的力气,上官峦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嘴角渗出的鲜血已经顾不上擦拭,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向前爬行,笔直地,朝自己的目标爬去…至死方休……
终于,指尖传来了定位节点的触觉,他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终于打开了定位节点的手动校准模块。
如果现在有人能掀开上官峦的防护服,那么他竟然会惊异于上官峦这样的身体竟然还能行动。
外在肉体早已因高浓度的感染而溃烂,而他体内的器官,在被感染之时就已经无限趋近于停止活动的状态。
异聚母体……必须消灭。这件事如果他不来做,那就是下一代的年轻人来做,他不能将威胁留给后来者,哪怕倒在黎明前的黑夜……
终于完成了校准的上官峦在心中这样想着,在彻底倒下的最后时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按下了超聚武器的启动按钮。按钮处传来的启动信号。在嘈杂的过滤塔中显得格格不入,传入他的耳中,却比任何乐曲艺术最巅峰的旋律都要动听。
在还能看到事物时,最后映入他眼中的,似乎是一片璀璨的群星。此刻他也不再去想为什么在这样的白天,濒死自己眼中最后出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他似乎离群星更近了,作为一个游荡的幽灵,将属于人类的眺望与渴求送入星空。
他从未遗忘军人的誓言与荣耀,誓要将所有威胁人类的火种浇灭。面对叛乱的同胞,肆虐的感染体,乃至地球自然的愤怒天灾,他不曾停下,他们永远会前赴后继地接力前行。所以现在,他只是与过去一样,完成一个军人应尽的使命,用血肉和生命浇灌出胜利与未来。
他没有向他们许下誓言,“我一定会回来”,因为他从未离开过。
那几位年轻指挥官的面容浮现,无论是上官岳还是皇甫罅,亦或濒死也要回收样本的黎玥。那份璀璨而闪耀的事物就这样在他们之间传递。
那是在军人间不断传承的,前进的意志。一位军人倒下了,但只要这份传承没有终结,就会有无数军人前赴后继地接力。而现在,这份意志传到了他们手中。
也许人类面对斯科瑞不足为奇,但那种为了清除斯科瑞,夺回地球的意志定将永垂不朽,永续不断!
而现在,完成了传递和使命的上官峦知道,自己身为军人的一切,跨越无数岁月和战场之后,在此刻画上圆满的句号。
他将成为新时代无数墓碑中的一座,而这墓碑已然浮现裂痕,而在那裂痕之中,终将生出最璀璨而坚韧的白花……
(岳、溪还有天耘,对不起,我没法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们未竟的意志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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