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澄澜见过一份被隐藏的悬赏令,它藏得很深,如果你没有黑市高级会员的专有密钥,根本不会知晓它的存在。
但韩澄澜有的是钱,在黑市里有钱有权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看到了那份悬赏令的内容:
『招募伪装者,加盟北蓟州曹家。有意者请联系曹昭。』
是的,那个联系人和花念现在发来的名字一模一样。但当他动用资源查找曹昭的过去时,所有的资料都显示曹昭在幼年曾被曹二爷曹诩扔进海里,最后顺着暖流回到岸上死里逃生,之后便很少出现在曹家。
哦对,韩澄澜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向花念发送重点:北蓟州曹家在近代盛极一时,但后来家道中落,隔了很多年才在长生者曹诩的协助下东山再起。
他把黑市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花念,但奇怪的是花念对此似乎不感兴趣,他甚至没有回复相关的话语。
“难道这不是重要信息吗……”韩澄澜想不通花念的脑回路,但花念最后也说了会在明天带着曹昭一起返回无梦眠。
到时候再跟他说吧。
“澄澜。”不知何时,喻泽绫已经醒了过来。
“怎么了,绫?”
他并未转告花念来信的事情,喻泽绫已经够累了,他需要休息。
“你听说过重明鸟吗?”
“重明鸟?那是神话故事里的神鸟吧,我只知道他是瑞兽。”韩澄澜如实回答,他只在《山海经》里读到过重明鸟的故事。
“其实……”喻泽绫坐在他的意识海里,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以前见过一只。”
“是在我追查异客诺瓦的时候遇见的。地点在……重明塔。”
韩澄澜安静聆听着他的描述,喻泽绫说,他在接触到重明塔灵玄明之前先遇见了那只重明鸟。
那天重明鸟扑扇着翅膀从重明塔塔尖落在喻泽绫面前,他那双眼睛并不是神话里的重瞳,但也能够看透一切的因果。
重明鸟拦下了正欲前行的喻泽绫,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难言的绝望:“唯独你不能进入这里。”
那时的喻泽绫突逢变故、心如死灰,是他自毁倾向的最强烈的时期,也因如此,他对重明鸟的话感到好奇。很快,神鸟回应了他的疑惑。
“重明塔并非此间之物,但你仍是此世之人。进入这里,你只可能会逐渐失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喻泽绫歪头才看清了那双普通的墨色眼瞳,他问:“你是谁呢?”
“重明塔塔灵,也是你们传说中的重明鸟。”
“重明鸟是重瞳,但你不是。”
“那是我真实的模样,不可对这个世界的你们展示,否则会引起混乱。”
喻泽绫笑了笑,当时的他只当这是重明鸟的托词:“这么说来,你丢了一双眼睛?”
重明鸟对他的话感到不满,但接下来他却听见喻泽绫说:“我的眼睛漂亮吗?”
“什么?”
“我送给你我的眼睛,你让我进重明塔。”
那双湛蓝的眼瞳深处埋藏了一片海域的悲剧,以至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但重明鸟对他的眼睛不感兴趣,他又不是真的失去了一双眼睛。
“重明塔自降临此地起,一刻也没闭上过眼睛。我们注视着这片土地的演变,深知这个世界的欢欣与苦难。”
重明鸟长啸一声,后退半步站在石门前:“请向我展示你的决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喻泽绫抽出腰间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右眼,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眼睛。
咣当一声,距离眼球仅一寸之遥的匕首被一片红金色的羽毛击落。也是从这一天起,重明塔灵知道了喻泽绫是个绝对信守承诺的人。
“活着进去,先驱者。”
话音落下,重明鸟踮起脚爪飞上重明塔塔顶,身形隐没在重明塔中。随后石门大开,喻泽绫第一次有了先驱者这个称呼、第一次在重明塔里认识了另一个自称为不能离开重明塔的重明塔灵。
直到深入接触到Sirius星系的事物,喻泽绫才渐渐明白当初重明鸟所言的失去联系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他即使被韩澄澜的意识海保护着也能感受到被空气撕裂的破碎感——启明星在排斥他,像排斥那群异客一样。但他没有权柄不能像其他异客一样抵御这种威胁。
当他选择在Simulation行星砍碎俾殂的半颗权柄核心时,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强行盗用两名异客的权柄并同时使用,灵魂被Sirius星系彻底磨损。这个被黑暗环绕的星系从地狱里伸出黢黑的恶爪,抓住他的脚踝、手腕、脖颈……
他的灵魂透过焦黑干枯的身躯散落一地,就连凪玉强大的治愈能力也无法拯救末路的他。哪怕沃德愿意接管他的死亡,但仅剩的意识拼了命的还想回到家乡去见一面爱人。
就算是残破不堪,也该给澄澜一个交代。
莫名其妙地,韩澄澜笑出了声。他没在意喻泽绫抵达重明塔的时间点,他只简单地扔出了一个疑问。
“绫,你的自毁倾向……”
“很早之前的事了,多半是我在凤城的那段时间,澄澜要是有机会也可以去问问萧。”喻泽绫说起那段时光莫名还有些怀念。
“我第一次见到萧的时候就对他说:‘死亡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但他那时候很冷漠,对外界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所以他没有理我。”
“后来我潜心研究人偶时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以至于不小心跌落池水。他把我从水里拉回凤鸣台后只说了一句:‘不要死,死了就找不到他了’。”
韩澄澜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不死心地接上自己的话:“这不是自毁倾向的表现。”
喻泽绫沉默了,于是他只能自己找到其中的答案:“绫,问题在人偶上,对吗?”
“人偶的制作方法是诺瓦教给你的,但原材料呢?在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人偶的时候,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研制出能够与你完全融合、没有任何排斥现象的人偶?又是因为什么,使你在人前完全看不出自毁倾向?”
意识海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声响,韩澄澜再也忍不住,回身跑进无梦眠的那面墙。他聆听着熟悉的占星仪器的嘀嗒声,夏萧无意间的话仿佛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就在刚进无梦眠的第二天下午,夏萧刚刚接受完月长熙的调息,正好遇到他坐在花念那小花圃里的长椅上。
“呃,你不是在占星室吗?”
“我来休息一会,”夏萧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安静地端详着园子里的桔梗,“念前辈还是很欢迎我们在这边休息的,只要你不进去乱踩乱摘。”
“噢。”韩澄澜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花圃门上挂着的【月长熙与狗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夏萧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把花朵们吹得东倒西歪的微风,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念前辈的花园比凤鸣台的花园舒服。”
他的声音很小,韩澄澜只听清了“凤”字,当时还以为他说的是凤城:“那里也有花园啊?他们不是凤凰吗?”
“绫以前也住在那里。”
“谁……哦,队长?”
“嗯。我听老师说,自从绫搬去了那里,那儿荒废已久的花圃里盛开了花,而且一年比一年开的繁盛。”
“那听起来比花念这小花园还好啊,怎么会不舒服呢?”
“……我说不上来。花圃周围的河水淡化了周围的气息,可我一直觉得周围有股血腥味……可能是某些凤城子民保留了血族的本性在吸食动物血吧。”
“哇……那可太恐怖了……”
“还好,但老师总怕绫一个人会孤独,所以我有时会去陪他,但他总是会在小屋里待很久才出来。”
韩澄澜苦笑着,即使喻泽绫拍打着他的意识海阻止他继续联想下去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夏萧说的不是凤城、是凤鸣台,是你在凤城的家,除了你没人住在凤鸣台。”
“你在研制人偶哪有时间去打理花圃……花圃周围全是血腥味……你知不知道花也是要吃肉的……吃了肉的花可比花念那小花园里的桔梗开得漂亮……”
“澄澜,别想了……”喻泽绫前所未有地慌乱,可他只能徒劳地在意识海里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制造人偶却会失去五感和痛觉?为什么你可以和夏萧一样不用吃饭?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而我却认为死去的只是人偶?为什么你抛弃的身体没有腐烂而是破碎?为什么、为什么昨晚满床的碎片里还有覆在人偶上的鬼面……”
无数的反问卡在喉咙里,韩澄澜颓丧的跪靠在前台的桌脚上,翻涌的意识海里回荡着喻泽绫最后绝望的求饶:“别去想了……我求你,澄澜,别再想了……”
他的嘴角绷着僵硬的笑容,思维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听劝。
“绫……”
意识海里没有回应,只剩下轻微的响动。
但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人偶的制作方法上明确地写着——『最完美的制作原材料:生人血肉』。
韩澄澜想起了一个通俗的神话故事:女娲造人。
女娲捏泥巴造人时有多欢喜,喻泽绫以自身血肉造人偶时就有多痛苦;当多余的泥巴混进流水奔流而去,喻泽绫多余的血肉都挥洒在荒芜的花圃里;前者诞生人类,后者孕育人偶。
直到最后,他全身的骨头重组拼凑、流淌的血液重铸巢穴、坚实的肌肉构造身躯。他的意识藏在某具揭下了鬼面的不完美人偶里,拿着沾染着彼此气味的画笔描绘爱人的面容。
在制造人偶期间,他可以借着切割血肉的快感满足自我毁灭的倾向,以至于他面见外人时仍然温文尔雅;而完成任务后,他藏在人偶里,外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情,他永远都是那个胜券在握的幕后推手。
大功告成的那天,名为喻泽绫的自己终于心安理得的逝去。
由他承担所有的不完美,而他的爱人永恒闪耀。
“如果只剩下带着你坚韧身躯的我,那算什么呢?
彼此沉默了很久,韩澄澜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喻泽绫不可能睡得着。所以他在等一个答案,哪怕得到答案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终于听见了喻泽绫喑哑的回应:“澄澜。”
“我在。”
“我早说过,你就是你。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的身躯也由我铸造,但你的灵魂、你的思维永远代表着你本人。”
“我从未干涉过你的意识,不管未来我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你,是我的一切。”
“……”
喻泽绫感受到意识海的波动,几滴炙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脑袋上——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哭泣。
过了很久,韩澄澜洗了把脸也没能抹去眼角红肿的痕迹。他跌进床上,把脸埋在昨晚鬼面安静躺着的位置上。
他听见喻泽绫温柔的低语。
“澄澜,过两天……陪我回重明塔吧。”
他闷闷地发去声音,却没有任何的不情愿:“好啊。我陪你。”
『如果逃不开那一天,请至少让我能好好与你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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