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时,闲园的门被打开了,门内出现的是沈青那张朴实的锥子脸,当她望见伊宁那张鹅蛋脸的时候,顿时一喜。
“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简单的对话后,姐妹俩相拥在了一起。
“小兰呢?”
“她没有跟你回来吗?”
“没有。”
沈青大惊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起下岭南了吗?”
“她先回。”
“难道出什么事了?我写信发施瑜,让他派人去找!”沈青急忙转身去找纸笔,奔后院去了。
徐治闻声很快出现在伊宁面前,两眼泪汪汪:“大小姐,你回来了……”
“徐叔。”
徐治点头,无声的牵着马,往马厩走去,伊宁环顾这所宅子,一切如旧,不知不觉,又到年底了……她拿着剑,走向她最熟悉的地方,进了门,绕过廊,打开了一扇朱漆刷就的门。
她的卧室里,一切如常,一尘不染,沈青回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她在打扫,她比小兰更加勤快,更加细心,更加体贴,只是脾气也很直。
伊宁抚摸着自己的梳妆台,台上的铜镜还是那般光亮,镜子两边摆满了盒子,盒子里有首饰,有发带,有胭脂水粉,虽然她基本不用,但是沈青依然给她备着,她知道女人总会用的上这些东西的。
打开书柜后边的暗门,伊宁再次走下密室,点起灯,打开挂在墙上的画,画卷缓缓铺开,两个人儿跃然画上,也跃然在她脑海,在她心房。
“哥,嫂嫂……”
无声的注目,无声的泪流……
不知不觉,沈青也走了下来,轻声唤道:“大小姐,去吃饭吧。”
“我不饿。”伊宁擦了擦眼角。
“那晚点吃。”
“好。”
沈青转身要离去时,忽然回头:“大小姐,我听徐叔说,你去年此时,打了一把刀,如今,应该造好了吧?”
伊宁抬头,是啊,这事怎么忘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苏骅送了他一块玄铁,她拿去关山民巷铁匠铺那里打刀了,老铁匠说要一年,一年已到,确实该去拿了。
“走,取刀。”
两人出了密室,伊宁取出一百两金子,便跟沈青前往关山民巷而去。
上午在东门外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去年搅的京城满城风雨的那个女人,她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在城外连挑了二十一名鞑靼高手,其中更是阵斩了一名虚境高手,狠狠的打击了鞑靼人的嚣张气焰,酒楼饭馆里,无数人都在谈论着这事,本来鞑靼人大军压境让人惶惶不安,但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
这个女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两人出了门,走到瓦桥坊大街上时,无数百姓围了过来,亲切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其中便有曾经卖菜的那位陈伯。
看着陈伯坦然走路,精神抖擞的模样,伊宁问道:“腿好了吗?”
陈伯高兴的拍拍腿:“阿宁,你看,我早好了,现在也不卖菜了,朝廷啊给老汉一家补发了抚恤金,足足五十两银子呢,我老伴的病也好了,这五十两,也够我们老两口活完这辈子了。”
“那就好。”
“阿宁啊,你还要去打鞑子吗?”
“当然。”
“你可要保护好你自己啊,阿宁,你一个女儿家,不要那么拼……”瓦桥坊的乡亲们殷切的说道。
“好。”
好不容易告别了热情的人们,两人终于是走到了关山民巷那家铁匠铺里,那看铺子的伙计一眼看到高高的伊宁,立马从板凳上跳起来,喊道:“伊女侠,你终于来了!你真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我来取刀。”
伙计高高兴兴唱了个喏,朝铁匠铺后边小跑而去边跑边喊:“爷爷,伊女侠回来了,伊女侠回来了!”
闻得她回来的老铁匠,急忙从铁毡旁抽身,披上一件汗衫便走了出来,双眼打量着伊宁,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好啊,你回来了,好啊。”
“老人家。”伊宁将一百两金子放在了案上。
老铁匠摆摆手,说道:“今日午时便听到你在东门口连挑了二十一个鞑靼高手,老汉我开心啊,你是大英雄,这钱我就不收了。”然后他朝孙子一嚷,“快把刀取出来。”
小伙计高高兴兴的跑到了后边的兵器库,很快就抱出一把两尺九长的刀来,递到伊宁面前。伊宁一把接过刀,掂量了下,大概二十五六斤中,复观刀形,见刀柄如龙尾,其纹如麟,握之趁手无比,刀鞘通体墨黑,转动之时,泛着清幽的光,鞘上纹有龙蛇之络,镌刻的精细无比。伊宁缓缓拔出刀,映入眼中的首先便是刀身上镌刻的两个笔走龙蛇的字:青虹。再看刀身,这刀通体也是墨黑泛蓝,转动之下,似有青虹隐隐现于其上。刀背其尾如鱼之背鳍般隆起,但幅度并不大,其形完全配其势,丝毫没有凸兀感。而刀锋则寒意逼人,吹之有铮铮之音,不试也知道有多锋利!
好刀!好一把玄铁作材,名匠做工,历时一年方打造好的青虹刀!
伊宁将刀入鞘,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多少年了,她又可以看见青虹刀重现人间了……这把与秋霜剑齐名的天下第一宝刀,终于是打造了出来。
“多谢……”伊宁望着老铁匠,诚恳说道。
老铁匠道:“宝刀配英雄,愿这把宝刀,能助你扫尽这世间恶人恶事,如今鞑子犯境,正是此刀立功之时!”
伊宁将刀交给沈青,朝着老铁匠低头一拱手,做了一礼,说道:“您多保重。”说完转身就离去。
老铁匠连忙道:“伊女侠,这金子你拿走,我不收!”
可伊宁与沈青却似没听到一般,脚步极快,停都没停,老铁匠提着金子,追出好远,却怎么也追不上,不仅摇头叹息不止,小伙计安慰道:“爷爷,收下吧,伊女侠是不会让老百姓吃亏的,这是她一贯的做法。”
老铁匠给了他一个爆栗:“正因为她是这种人,我们更不能让她吃亏啊!你晚上把金子送闲园里去!听到没?”
“听……听到了。”
而回到闲园的伊宁,迎面便撞上了他的一众好友们,贾和,李烨,高舒平,苏骅。
苏骅眼睛里满是深情,他细细打量着伊宁,开口道:“你终于回来了……”
“嗯。”伊宁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其他几个好友跟她寒暄几句后,几人便进了正厅,开始聊起正事来。
“苏帅已经收复了干水关和破虏口,但是伤亡惨重……而程欢被围已有五六日,尚不知生死……”贾和说出这话来,众人眉头紧锁,一个个沉默了下来,不仅两路边帅打的艰难,京城这边更是直接面临鞑靼大汗兀里的威胁,形势并不好,鞑靼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多少兵?”伊宁问道。
李麻子紧锁眉头:“据说是十七八万,可能更多。”
沈青道:“大小姐,瑞王把你卖了,大臣们要他挂帅,他为了保全自己,在皇帝面前将你推了出来。”
“推我作甚?”伊宁淡淡道,她一个女人,又不是官身,难不成还让她挂帅不成?
“瑞王让皇帝亲自挂帅,说大小姐你是他朋友,会特意回来帮忙退敌,大概就是让你出谋划策的意思。”沈青表情严肃道。
“对,瑞王确实是个老狐狸,阿宁你要小心。”苏骅道。
可伊宁却淡淡道:“无妨……”
“我知道你的意思,鞑靼大军压境,你总归要出力,但是出力之后呢?”高舒平直勾勾看着伊宁问道。
“之后?”
“皇上让苏师伯出任边帅,你难道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阿宁?”
“我知道。”
“那你怎么打算的?”高舒平仍然追问。
伊宁耷拉下眼皮:“打完再说。”
高舒平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沈青闻声而去,不一会,四个身披皮裘的人进来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第一个就是瑞王,而后便是高询,贾班,李莨。
瑞王一脸笑意,径自走来,看着一群人说道:“原来你们这帮小年轻都在啊。”说罢很自来熟的往椅子上一坐。
几人起身做礼,而伊宁只是朝他点点头,便走向其他三人,拱手道:“三位世叔。”
高询三人也答礼而坐,沈青忙着去沏茶。此时瑞王开口道:“阿宁啊,怎么今日放吊桥后,你纵马就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啊?”
“你说呢?”伊宁冷眼看着瑞王。
瑞王只是短短与她对视一下,便转开眼眸,说道:“本王,哎,本王也是不得已啊,你说,这京城,谁有你有本事?而且,你一腔热血,你也肯定会跟鞑子交手的,对吧?”
沈青端起茶盘走过来,却没给瑞王,冷冷道:“我家姐姐打鞑子是一回事,替皇上打又是另一回事!她愿意出力,只因这天下,乃黎民百姓之天下,她不忍百姓受苦!而王爷你,却将我姐姐拉入京城这权谋的漩涡之中,我姐姐在这京城还能不能安心住了?”
瑞王打个哈哈,抿了两下嘴唇,说道:“是本王的不是,本王在此跟你家姐姐赔罪……”
沈青冷哼道:“那王爷此来还带上三位大人,想必是一定要我姐姐替朝廷出力了?”
瑞王闻言默然不语,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了高询,高询会意,说道:“阿宁啊,世叔知道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眼下北虏大军压境,而朝中并无人可堪大任,你苏伯伯又在山西抽不开身……”
伊宁瞥了一眼高询,没说话,而高舒平却站起来道:“叔父,若要出谋划策,只需摆上地图,在此将当前形势分析出来,然后您将阿宁的见解记下来,上报圣上即可,何必非要阿宁前往朝中议兵?”
李麻子也道:“就是,就让阿宁在家当个幕后军师就行了,她不喜权谋,也不想在满朝文武中露脸,你们这又是何必?”
瑞王努努嘴,说道:“怕是,怕是,来不及了……”
贾和问道:“王爷何意?”
瑞王没有回答,而此刻敲门声再次响起,瑞王脸色一沉,说道:“他来了……”
“他来了?他是……”贾和大惊。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门还是被打开了,门外一个风度翩翩的偏瘦男子长身而立,他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也带着不怒自威的神色,迈起左脚,当先一步就进了门。而他身后,跟着齐宣,还有一队低头捧着东西的太监,太监手上捧着的东西用黄绸盖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参见圣上!”
“参见圣上!”
跪拜声响起,高询等人连忙跪下行礼,唯有伊宁沈青站立不动。
皇帝望着伊宁,露出一丝笑意,伊宁犹豫一下,拱手道:“参见……陛下……”
皇帝轻轻用手托了一下伊宁的手臂,让伊宁不由心脏一震,皇帝笑笑,说道:“许久不见,你如今怎的这般谨小慎微了?平身吧。”
众人起身,皇帝撇过头,看着一脸复杂的伊宁,说道:“你今日这般英勇,连挑二十一个鞑靼高手,可真是让人开了眼了,朕在城楼上,可是都看到了。”
“我……”伊宁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啊,穿着一身便衣就跟鞑靼人大打出手,须知刀枪无眼,你一个女儿家,若是这里伤了,那里划了,你家人岂不心疼。”皇帝打量着她说道。
伊宁闻言,撇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皇帝,然后盯着几个太监手里托着的东西,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齐宣一摆手,太监们揭开绸布,四个盘子里,分别是一顶鎏金错银凤翅盔,精锻鱼鳞锁子甲,蚕丝织就青衣裙,大红蜀锦绣纹氅。这是一套完整精美且防护力不低的上等铠甲,一般只有军中统兵过万的将军才可以穿,不曾想皇帝居然拿出来了这么一份礼物。
伊宁看着这一套盔甲,回过头问道:“要谢恩吗?”
边上的人齐齐一惊,她怎么会这么跟皇帝说话。
皇帝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朕送你的,这并非赏赐,只是朋友之间的礼物而已。”
“朋友?”伊宁发出疑问。
“对,朋友。”皇帝仍然笑着答道。
“事后还你。”伊宁答道。
皇帝笑容渐渐收起,但不过一瞬,再次笑开,点头道:“好,事后还我。”
多少年来,皇帝第一次自称“我”,这使得当场所有人皆是心中震惊不已,难道两个人真是朋友不成?
小太监们恭恭敬敬将盔甲战袍放在桌案上,退到皇帝身后,皇帝仍然带着笑容道:“这次,还是朕当元帅,接下来仗怎么打,你帮我参详下,如何?”
伊宁踌躇了一下,答道“我……我写给你。”
“写?”皇帝疑惑了。
“对。”
“好,那我今晚,可就等着你的信了。”
“嗯。”
皇帝不再啰嗦,笑着转了身,带着齐宣跟小太监们离开了闲园。
关上园门,伊宁长长舒了口气……神色渐渐镇定下来。
“拿地图来!”伊宁朝着瑞王喊道。
瑞王忙不迭的就去拿地图了,刚刚两人简短的对话让他冒出了冷汗,而且,不止是他,所有人连着沈青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那可是皇帝啊……
而另一边,退回平谷大营的内的兀里,正冷着个脸,手里抓着一个翠玉镯子,不停地摩挲着,底下的人也沉默着,没说话。窝支干,堂堂虚境高手,居然被一个女人,当面给斩了,就连八剌衮上去都没救下来,南朝有这般人物,这京城怕是很难取了……
“大汗……”八剌衮开口说了两个字,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强攻受挫,搦战被人连斩二十一人,你们说,这仗怎么打?”兀里脸色不太好,精心修整过的胡子气的一抖一抖。
丞相哈谬道:“大汗,汉人所恃者无非火炮与强弩而已,我们把遵化的火炮拉过来,轰他们的城墙吊桥,然后把汉人的百姓驱赶去填护城河,只要打烂了城墙,我们十几万冲进去,何愁大事不成?难道那个魔女还能对抗十万大军不成?”
丹增牧仁道:“大汗,如此可行。”
兀里点点头,说道:“去办吧,把遵化附近的汉人,都给本汗赶出来,赶到城下去,另外,他们的粮食,金银都不要放过,通通劫回来,本汗会赏给有功的勇士!”
“是!”丹增牧仁当即答道。
很快,鞑靼人开始了他们野蛮的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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