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京都,近日热闹非凡。
三年一度的春闱将至,各地考生纷纷赶来,街上到处可见着装质朴的书生。
往日这时但凡手握权势的府上都已门庭若市,挤破头也只为一个上榜名额。
但今年不同,庆帝钦点了范闲作为本次春闱的考官,他在得知其中腌臜门道后势必要还天下考生一个公平与公正。
“殿下,门外有三人求见,分别来自京都边上的县城,其中一个是吴家的。”谢必安见惯了这类攀附之人,只单独提了吴家也是因吴家有人在李承泽手下做事。
李承泽挥手不见,“范闲是考官,我们的人塞不进去,都打发了吧。”
他不愿在此事上与人拉扯,也懒得拉扯。
如今烦恼的是东宫近日安静的有些反常。
但他的人传来消息都说没什么特别的,太子整日将自己关在寝居中,不让任何人进出。
以李承泽对太子的了解,他不应该这样安分。
不知是在憋什么坏。
“瀛洲疫情已然控制住了,医官们也研制出了药方。只是李云睿病卧在床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有一个侍女进出为她端送药物与吃食。”
林舟听着皱了皱眉,“今夜让人偷偷进她屋里瞧瞧,她的病情究竟是真是假。”
不是她不信范无救,只是李云睿这般低调的行为实在令人怀疑。
“是。”清莲迅速回了消息,那头接收后回了个好字。而后在林舟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你怀疑姑姑装病?”李承泽在院中闲庭信步,手上拿着鱼食偶尔撒上一把,看着池中鱼儿争相竞食,笑得轻快。
“不算是。虽说疫病容易传染,但她堂堂庆国长公主,染病后却只在第一晚召见了医官,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林舟坐在一旁的庭院中,托腮解释着。
“不是还见过两次医官吗?”李承泽将鱼食扔远了些,看它们争先恐后的游过去,又一把将剩余的尽数扔到原来的地方。
拍了拍掌中碎屑,这才回到亭中,将手放入早早准备好的水盆中仔细净手。
林舟将帕子拿在手上等他洗完手,拉着他坐到自己身旁擦拭,“是见过两次,但都是隔着帘布,无人见过她真容。”
“难道……她独自回京了?”李承泽计算着时间,“若如此计算,她不日便将赶到京都,只是……为什么?”
明明庆帝已经松口,病好就能光明正大的回来。
为何要偷偷溜回来?
难不成……
联想到安静过了头的东宫,他皱了皱眉,只觉这如今熙攘的京都,实则风雨欲来一般沉寂危险。
林舟摇了摇头,将帕子放到一边,握上他如玉般泛着凉意的手指,“待今晚便知道了。”
“也是。”李承泽沉吟片刻,感受到双手温热,又偏头去看她,“这儿也是凉的。”
轻点唇畔,眼中如有万千星辰闪烁,有些勾人。
“是吗?我看看。”林舟笑着亲上去,轻轻吸吮他的下唇。吐出的气息滚烫无比,清清浅浅拍打在她脸上,又酥又痒。
一点儿也不凉。
她好笑的想着,在他缱绻吐息中加深了这个吻。
……
他们没想到的是。
如今瀛洲寝居中的确实不是李云睿,而李云睿如今的行踪无人知晓。
林舟第一个便是猜测东宫,然而东宫日日有人守着,且实在显眼,李云睿再疯应是也不会……
第二日,二人便沉默的看着厅堂中举止优雅的女人。长发披散,一袭素白长衫,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丝毫不掩她如谪仙般的容貌。
她悠然自在的用着早膳,声音轻柔温婉,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坐呀,不用客气。”
“?”李承泽瞥了眼一旁自觉做错了事不敢说话的谢必安,他低头认错道:“殿下,属下失职……”
他早上同李承泽进宫上早朝前府上并没有人进来,难不成范无救看书看的这点警惕性都没了?不行,他得好好说说他,这样松懈,该如何保护好殿下安危呢!
而一觉睡到这个点还是被李承泽喊起来的林舟就更一无所知了。
“不怪你。”
李承泽牵着林舟坐到主位,让谢必安将早膳端来,“姑姑怎么想着来看我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姑姑还在瀛洲上折子,说自己染了病请求回京呢。”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眼李云睿,“这是……病好了?”
“失望吗?”李云睿笑起来是极好看的,只是周身气势令人不寒而栗,无人敢欣赏她的美,“我偷偷回来的,若要与陛下打小报告随时可去,姑姑不拦着。”
像是纵容着小辈胡闹一般,语气温和且宽容。
李承泽见她这般,猜到她知道了自己暗中让范无救前去让她染病一事,许是她顺水推舟这才有了这一出……
“姑姑想多了,我不过担心姑姑身子罢了。且陛下也说,姑姑若养好了病自可回来,便在此恭喜姑姑大病痊愈了。”
“是吗?”李云睿放下筷子,细嚼慢咽,“如此说来你还怪孝顺的。”
“谢姑姑夸奖。”李承泽笑着受了她的夸赞。
“不知姑姑此次来我府上是为何事?”
李云睿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想你们了,来住几天,我的好侄儿应该不会嫌弃姑姑吧?”
“……说实话,挺嫌弃的。”林舟抢在李承泽之前开了口,“你我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因你和我爹……我一直很讨厌你,你心里清楚。
更别说先前你为了婉儿在我爹和我哥心中地位更高,对尚且年幼的我残忍下手。就连我的这门亲事也碍了你的事,前几年对我更是杀招不断。
而如今我与承泽已然成婚,我是这府上王妃,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住在府上于我而言,是挺碍事儿的。”
她直白的,完全不掩饰的表达心中厌恶,让李云睿唇角笑意加深。
然而见李承泽未曾表态,李云睿也不放在心上,只在心里可惜没能将她杀死。
但她也只将其归咎于林相插手,才未能成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是吗?林相便没有教你如何与长辈说话吗?”笑声从李云睿艳红的口中溢出,“险些忘了,他想来是没空搭理你的。就连你亲娘都不要你们,难怪这般没有家教。”
若说之前李承泽还有心思与她周旋,此刻他却没了兴致。收紧林舟的手,眸中冷若寒潭,沉声道:“必安,送客。”
“姑姑如今远在瀛洲养病,若她不愿离开,杀了便是。”
他是知道的,林舟一直觉得自己娘亲死的蹊跷。
林相一眼看出真相却选择了隐瞒,忍着心中惨痛,肃清了林舟身边所有跟着的人。林舟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查了下去,才知道她是误食了李云睿给林舟准备的吃食。
而这吃食被下了毒。
“啪。”
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遮盖住了谢必安的拔剑声,李云睿低眸看着悬在脖颈前的剑刃,轻笑一声。
是她低估了林舟,也低估了林舟在李承泽心中的分量。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那些招式是败在了林相手上,才让林舟活到了现在。她看不上这孩子且又不喜她,偏偏婉儿与她玩到了一处。
李云睿这才饶她一命,直到陛下赐婚才又起了杀意。
“没想到,李家竟真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哈哈哈哈哈哈。”她捏着利剑,鲜血染红了她的手心,她笑着看向林舟,眼中有杀意也有不易察觉的一丝羡慕。
那剑又近了几分,平稳犀利。谢必安面无表情的请她走,“若还不离开,休怪刀剑无眼。”
然而李云睿并不在意,如平常那般优雅起身,仿佛架在她前面的并非利剑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缓缓朝着二人走去。
锋利的剑刃如它的主人一般透着一股寒意,宛若罂粟艳丽的红色将其浸染。一步,一步,血随着她的走动滴落在地,如断了线的珍珠。
“李承泽啊李承泽,你可知太子的人早已经悄悄的混入这群考生中,你猜……他准备做些什么呢?”
她轻声低语,不时发出笑声,然而一身被血色染红的衣裳使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疯子。
林舟让谢必安把剑收回,他见李承泽没有反对便听命站在二人身旁。
“他准备做什么?”李承泽凝眉紧盯着她,问道。身子却是微挡在林舟面前作保护姿态,若李云睿有所动作,他随时做好准备让谢必安动手。
需要特意进城便说明太子将这些人养在了城外,若是普通门客根本无需如此,那便是……
他心中已有猜测,只是不知李云睿今日带来这消息是为了什么。
“我可以将太子欲行之事告诉你,但是……”她明亮的眼眸如淬了毒一般,看向林舟,“我要她这几日离开王府,随便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
“太子养在城外的私兵,可不少。”李云睿低头看着手上黏腻的血液,甚至有的已经干涸,蹙眉嫌弃的搓了搓。
李承泽一步也不肯退让,“谢谢姑姑送来的消息,谢必安送客。”
“是,殿下。”
“李承泽,你!”李云睿未出口的话在看见脸侧碎发被无情削断在地后深呼吸了一瞬,因李承泽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红了眼。
“好,既是如此,姑姑便也不多留了。待日后你死了姑姑就做个好人为你收尸,至于你旁边那丫头……姑姑到时做个主,给她再找个人家嫁了,如何?”
话毕,她笑着走出了府,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对恩爱小夫妻生离死别的模样。
也不知到时她这倔犟的侄子会不会后悔呢?
待出府后,有人早已经在外候着,迅速上前为她带上面纱与帽子。只是看着她身上血渍踌躇了一下,“殿下,这血……”
“无事,去林府。”
“是。”
一辆看着平平无奇的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缓缓驶离二皇子府。
被李云睿折腾的连早饭都没吃,林舟嫌恶皱眉,扫了眼地上已然干了的血渍,让清莲收拾。
而后看向李承泽,“不如我们找个酒楼一起用膳?这个地方被她这么一搅和,怪晦气的。”
李承泽自然点头。出门用膳事小,更重要的是寻二楼视野好的包间,仔细看看近些日子进京的这些个考生。
一般考生进京住店也会被记录在册,因此李承泽便让范无救混入考生中,将名册与这些人对上一对,看能否查出可疑之人,
“他这是准备做什么?”难道是要造反?可庆帝身旁有大宗师,又有宫典在宫里护着,更别提还有叶重和秦家以及鉴察院……
造反,无疑是送死。
林舟喝了口这家酒楼的招牌鸡汤,鲜美滋补,咸香可口,瞬间打开了她的味蕾。她给李承泽也盛了一碗,“大概是狗急跳墙了吧。”
“你还记得那日我留给我爹的人吗?这段时间清月都在模仿袁宏道的习性,又擅易容之道,早已经杀了袁宏道,装成他的模样与李云睿传消息。”
“你一开始将他留在林府,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没错。正巧这段时间李云睿交给他不少事情。比如此次春闱,范闲严令禁止舞弊且大查舞弊之事,她让袁宏道找机会将这火引到我爹这处。”
“又比如……”
“她让袁宏道找一处能够容纳百余人的偏远院子,就在西巷后边的那座山上,听说有一个荒废的寺庙。”
此次出门忘记带葡萄,街上随手买的有些酸,李承泽吃了两颗便不爱碰了。
闷闷然端着那碗鸡汤一饮而尽,忽地眼前一亮又夹了好几块鸡肉,闻言停下了扒饭的动作抬眸看她。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到京都了?!”那昨日还骗他不知!
林舟尴尬的轻咳一声,“我也是今日你上朝这段时间知道的……我忘了清月这边早就替代了袁宏道这事儿了。
还是你上朝后,清莲带来瀛洲的消息说床上躺的不是李云睿。
而正巧清月发现那院中人身份有问题,与我爹说了之后,我爹让他想办法将这事儿告诉我,我才想起来的。”
这事儿真不怪她……
要怪就怪她爹太靠谱了,把清月安排的妥妥帖帖,啥问题都没有,清月自然也没想起过给清莲发消息。
而她,当时给他的任务便是:
在林府这段时间想办法取代袁宏道,之后的事情可随时与我爹商量,若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儿再来问我。
结果谁知,她爹能靠谱成这样……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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