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让茅元名默写这《无相密要》,起初他尤自不肯。袁承天实在着急,心想:碧儿体内之毒已不能再加拖延,否则决无幸理,而眼见这茅元名着实可恶,不肯默写这经书的要旨,真是让人着恼。茅元名只闭目无言,对袁承天着急视而不见,仿佛别人的生死他全然不加关心。袁承天见好言相劝无用,便伸出食、中二指,说道:“茅长老你既然不肯,在下只有用强,你可莫怪。”茅元名依旧不加理睬。袁承天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便伸二指一点关元、命门、神阙三穴,又手指一转点他腰背部关元俞——这处穴道是藏存元阴元阳之气,古人这样认为,所以最为紧要,倘若此穴道一旦受制,人体气力不足,便自损耗,如果施手之人再以功力注入便会让受者奇经八脉走乱,体内仿佛万千虫蚁啮咬,痛苦难当,只有亲临者才会感受到无比痛楚,有时让人生不如死,只是这手段太过毒辣,当年赵相承传于袁承天便嘱咐于他,事情不到万不得己之时不可用此绝户手段,因为有悖侠义,只是用于恶人身上,方是正道,所以今时今地袁承天为救师姊碧儿,也只有出此下策,别无选择,因为这些时日碧儿的病症情形更加不堪,大有难以为继的现象,所以他只有棋行险招,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在他本人看来出此下策殊非光明正大,似乎有违侠义之道,可是为了救人也只有如此履行,再无他法。
初时茅元名还可以忍受,可是愈到后来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到了最后关头全身都不自禁抖动,只好委屈求全,虽然内心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此时已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为之。
当袁承天拿到他所默写的经书要旨,便潜心一致修练,练至半途觉得膻中穴有股劲力潜走经脉,心想:这就对了。他转头解开穴道,对茅元名道:“茅长老适才实在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莫怪!”茅元名哼了一声,拍衣起身,头也不回,扬长而去,颇有愤愤不平之意。这时碧儿正倚门而望,见这茅元名话也不说半句便自扬长而去,心中亦有不平之意,说道:“阿天,这魔教长老焉也不通人情事故,便此甩袖而去……”袁承天不以为意,笑道:“他心中一定恼火我出手制他穴道,让他身受万千苦楚,他心中难免有不平之意,这也怪他不得。”
碧儿忽然问到采薇姑娘怎样。袁承天便说她原先不肯离京而去,后来在自己的耐心劝导之下离开京都,去往江越地带联络天下各地势力,意欲再行反清复明之举,因为她的心中放不下义父的未竟之事业,更加恼恨这摄政王当年矫旨害了义父,虽然今次行动失败,可是来日方长,总有再见机会,便不相信总不成功,她信事在人为,——更何况世上还有袁大哥,还有他领袖的袁门的势力,虽然看似渺茫,还要持之以恒,因为心中有那不灭的理想!
碧儿见袁承天说这话时凛凛有威,大大的眼睛中都有热情,也许在他这一生忧患之中,初时不明白生死大道,后来入了昆仑派,在师父的引导下便明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白人生于天地之间固然要留取正气,更要青名留史策,便如当年文大人所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磊落之行,方不负这少年头!她心想:自己这位同门袁师弟一向光明磊落,心不藏私,有时为别人可以自己性命不要,可是别人有时视他如草芥,嘲笑他不识时务,不知就里,只是一味我行我事,从来不会奉迎附和,仿佛不知人间事务之人,所以江湖上个个门派都视他为异类,觉得他的事业终难成功,因为满洲人入主百多年,根基已稳,所以反清复明事业在他们看来也只还过镜中花,水中月,终是不可成就,也许一切都是徒劳,所以都不看重,眼见他们袁门居无定所,飘蓬江湖,仿佛浮萍,颇有些颠沛流离之苦况,便不明白为何不投身清廷,换取荣华富贵,偏偏自寻烦恼?只是他们一般不明白天下大义所在,这也是当年袁督师为何受不白之冤身死京都菜市口,而不行反叛之心,如若当时之事身在辽东不受君命,不回京都,正所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外可以便宜行事,这样也不会有大祸临头,只是他有碧血丹心,苌弘化碧的志向,所以愿一死谢天下,以期唤醒奴役不自觉醒的人,只可惜祸不旋踵,义军攻入BJ,君上自缢,以致身死国灭,着实是为千古恨事!
袁承天依照那茅元名所默写经书要旨为碧儿疗伤去毒。他的双掌抵住其命门穴,以内功心法注入体内,再以昆仑派无上之玄门正宗续命丹手功法,依照经书所谓的七窍八脉,阴阳走向,以期迫出她体内蕴藏之寒毒。碧儿可以明显感受到有股真气游走体内,贯注天灵又下行诸穴道,以至脚下涌泉穴,处处透着舒坦,很是受用,可是过不多时,便有一丝丝细微的气息涌向眉间穴,再自扩展,亦自冰冷,而后隐隐生痛,初时不觉,而后慢慢延展,以至头脑生痛,只见有汗珠落下。此时袁承天也觉这功法手式不对,哪里出了纰错,可是一时再要收手,似乎不能,气息乱走,心中一惊,这是要走火走魔的征兆,可是要提掌离身已是不能。此时两个人脸色涨红,一个是受力而至,一个是要走火入魔。
袁承天待要收手,已是不能,因为此刻正是水火相济之时,自己若要收手,那么碧儿势必重回先前的症状,于事无初,自己似乎可免走火入魔之虞,但是终究是利大于弊,得不偿失,所以他一时权衡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背后传来桀桀的笑声,有人说道:“袁师弟,你又何苦来着!”听声音却是大师兄傅传书。袁承天转头正见他从外面施施然走来,冷冷看着他,又道:“碧儿的症候本来可以延迟不死,只怕他这样一来,反而坏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
袁承天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原来这茅元名所默写的经书要旨不完全是对的,竟然后面是错的,原来这是他们的计谋,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一点,终究上了当,险险两个人丧命当场。傅传书又道:“师弟你武功才志确实出乎其类,拔乎其粹!有时我便想这世间‘既生瑜,何生亮’咱们两个终究不可以共存,所以师弟你莫怪师兄手下无情,这些都是你逼我的,否则我何至于此?”他言罢,出手点袁承天背后穴道。袁承天扑通倒地。碧儿见状惊道:“你要杀他?”傅传书道:“碧儿,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杀他的心思。我要交给摄政王,让他亲自处置!”
碧儿惊道:“那他岂不死定了?你不能这样做?他可是你同门师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义?”傅传书冷冷道:“天下但凡忤逆我的人都要死,更何况他屡次触我逆鳞,所以只有死!”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那便是我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体想得到——因为他心中也着实喜欢清心——先前他对碧儿一往情深,可是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知道他和碧儿是不可以的,心中懊恼,更多是痛恨这个小师弟夺人所爱,似乎在昆仑派人人都愿意与他亲近,而刻意疏远自己,所以他便嫉恨这个小师弟,处处要置他于死地;今次虽不立刻杀他,交到摄政王手上,是意有图谋,借人之手嫁祸于人,因为摄政王一直恼恨袁承天害得世子多福安有时如傻子一般,脑子不甚灵光,其实害多福安这样子的是他——傅传书,他的嫁祸于人的计谋,让小师兄受这污名,好让三方势力争斗,因为只要自己将袁承天交到摄政王手上,他决然不会留下他性命,会直截了当杀了,这样清心格格必然怀恨在心,势必鼓动额驸海查布处处与多铎过不去;再有便是当今的皇上,他如果得悉此事,势必龙颜大怒,虽然他也恨天下的反清复明组织,可是这袁承天又自不同,他们似乎有种英雄相惜的气慨,所以如果这摄政王一怒之下杀了袁承天,那么皇帝必然会迁怒于他,决然不会善罢干休,这样一来三方角斗,无论谁胜谁败,对自己都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自己正好混水摸鱼,独得其利,待到一有时机,登高一呼,借反清复明之口行自己逐鹿天下之心,那么便出师有名,只说先前自己投身清廷是为了侦得朝廷机密,是为了天下汉人的江山所想,非是为了那荣华富贵的虚名,到那时不由得别人不信!
傅传书想到得意之处,不由得笑出声来。碧儿听他的笑声肌肤便紧一紧,因为他的笑声之中杂着杀人的意味。他见碧儿满眼惊慌,说道:“碧儿,我怎么会杀你,护你周全还来不及呢?”碧儿哀哀求肯道:“大师兄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我求你了!”傅传书见她求自己不要杀了袁承天,心头更加恼火,心想:你几曾这样为我着想过,今日为了他千求百肯,呵,好得很,你要他活,我偏偏要他死,而且死得如当年袁督师那般——大志未酬,让天下都看看是他袁门的少主厉害,还是我昆仑派掌门计高一筹。
他负起袁承天大步走出。碧儿本意拦他,怎料脚下虚浮,向前一冲,扑通跌倒尘埃,哭得尘埃相和一时污秽不堪,可是她那顾得这些,只是心中难过,心想:难道袁师弟便这样走了,不行我要寻找袁门的四大堂主还有那丐帮的四袋长老尹志翻,似乎丐帮之中也只有他自命清流,不与旁人自甘下流,不为清廷卖命是个真汉子!如果让他们合力出手,救他们袁门少主不死。只是目下茫茫,那里去找?
傅传书虽听到身后碧儿的哭泣声,却不作答,权做不见,径自而去,只有碧儿一个人孤零零在风中不知所以,忽又想起爹娘,如果他们在也不会受这苦楚,而今袁师弟命悬一线,自己目下无碍,只是……她又觉得万念俱灰,觉得世间万事皆可抛,——可是这又不成,自己怎么可
可以不顾袁师弟的安危,他可是袁门少主,一生道义所在,还有反清复明的事业要他去做,所以自己便没有懈怠的理由。
苍穹阴凉,已是十月末的天时,已是寒冷,城外长河结冰,尤有卖炭翁进城卖炭,尤见他们满面苍苍烟火色,一生都在挣扎中,都在苦难生涯中捱日子,仿佛生来世间便是受苦受难!问天也无情,问地也无语,仿佛此生都是大梦一场,说什么荣华富贵,也只不是过眼云烟,留不住一世的繁华!北风吹动满天愁,阴云四合,眼见得便又是一场大雪,那样一来民生更艰,老天也不睁眼,看看世间的苦命人!
碧儿虽一时愁绪满怀,可是又想到爹爹在世常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辈当自强;再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袁师弟现在正当危难之时,自己怎么可以万念俱灰,一蹶不振;——不行,自己还要找寻袁门四大堂主和那丐帮四袋长老尹志翻,让他们从长计议,救少主不死,否则袁门只怕难以为继,那么朱明江山再无恢复的希望。她想到此时,便辨明方向往城外走去,心中念着袁师弟的安危。正行之间,忽然脑海之中想起袁师弟曾无意之间说起他们袁门联络暗号——在人家的屋角画着日月的图形,寓意不忘朱明王室,志在恢复汉人天下;当然这些只有袁门中职位颇高的堂主知道,门下弟子便无从知道,因为这机密一旦泄露出去,便是不堪,便可能为敌人所用,反而坏事,所以这秘密只有他和四位堂主知道。
碧儿四下查看,果见不远处人家屋角画着日月图形,虽不甚现眼,然而却可见,别人自然不知道寓意何在?只是以为是人家小孩子顽皮胡乱画的图案,自然不经意。碧儿又细细端详,只见日月图形之下又画一箭头指向西北。她便一路寻来,转来折去,竟来到一处破落人家,只见是个四合大院,院中梧桐树叶已黄,落得已光秃秃,在风中独立。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左右还有两尊大石狮,已是久经风雨,斑驳了面目,下面已是青苔覆盖,仿佛掩盖主人昔日的繁华,而今的落寞。碧儿四下查看不见有人,本来冬日昼短夜长,天黑便来的早,家家户户掩门而息,因为谁不愿在寒冷中讨生活。风又起,卷动地上的枯叶刮到天空之中翻卷飞舞,呼啸的冷风将这天地都刮冷,冷到人的骨髓中,可怜天下苍生苦!
碧儿跃身高墙之上,向内观望,只见北堂大屋深深似有光明,仿佛有人在说话。她轻轻翻身下墙,这时正有一只无主的野猫叫了一声,又自向黑暗之中窜去,这样便掩饰了碧儿的行动不为人所察觉。
她掩身其近,又自停下见四处再无异动,只有风在呼啸。大屋之中有人大声说话。碧儿侧耳倾听却是节义堂主丁宽说话。只听他道:“少主行事总是谨小慎微,依我的意思咱们寻个时机埋伏在他去往禁城大内的路上,攻其不意,出其不备,杀他个错手不及,岂不是好,——可是他总觉得不可行,推三阻四!”这时朱雀堂主朱啸山道:“丁兄弟你说的固然有道理,可是有一节你却未想到。这摄政王多铎一向行事谨小慎微,每日上朝回府总是三乘轿子,便是行刺也难,——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坐在那乘轿子中,所以这也是少主不答允的原由之一。当年博浪沙大铁椎击嬴政不就是功溃一篑,所以此举决不可行,那样反而打草惊蛇,让他更加刻意保护自己,以后咱们再要下手杀人只怕更加不易,所以少主自有他的考虑,咱们行事不能任意妄行,那样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者当今皇上也是对他心有不满,虽知他有忤逆篡位之心,奈何无由把柄,所以一时奈何不得,任由他猖狂,你想想这位少年皇帝本来大有作为,为何近年来反而不理朝政,有时让处理政务的大权交于这位皇叔全权处置,你们不觉得事出反常么?”忠孝堂主温如玉道:“所以咱们少主以为时机未到,不可以妄自动手,否则事得其反!”紫微堂主以为他们言之有理,只是不动成色。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自言自语道:“少主说他要在此处相会,再行从长计议,只是现在也不见他影踪,奇哉怪也?莫不成……”温如玉道:“少主武功在身,不比寻常,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风波?”丁宽却道:“可是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更兼左眼跳个不停,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怕……”碧儿心想:你们少主出事了,你们还蒙在鼓中,我可要告知他们……她不再犹疑,推门而入。众人正在说话当口,不妨有人推门而入,都是出乎意外。但是当他们看清来人便又放下心来,见是少主的同门师姊,自然并无恶意。
温如玉见她面色苍苍,再无昔日妩媚,又见她神情不对,便觉事出有因,问道:“赵姑娘,你……”碧儿不待他说话,已自哭出声来,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众人为之一怔。还好碧儿哭了一会儿便停下来,见众人看她,才觉得自己一时糊涂,现在又不是哭的时候,这才止住悲声,将袁承天被傅传书劫走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得悉少主落于傅传书手中,都是震惊,因为傅传书投身清廷的事天下知闻,人人鄙视其行为,——因为先前昆仑派的宗旨可是“反清复明”,虽然明面上不公然与朝廷为对,可是却是泾渭分明,决不染指朝廷事务,暗中支持反清复明的组织,其大义为天下人所敬仰,人人都说赵掌门不愧为一派宗师,为天下人之表率,可是傅传书一旦上位,便不践行先前的宗旨,另起炉灶,一旦向往荣华富贵,全然忘了昆仑派的历代门规和民族大义——以天下为己任!
赵碧儿收住泪水,说道:“你们身为袁门堂主,要想个法子,否则少主危矣!”温如玉道:“此事依我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急在一时。”其余三人也认可。大屋外有人说道:“只怕已然晚了!你们这些朝廷乱党,今夜只怕一个也不能走脱,全要束手就擒!”只见黑暗之中转出一人正是傅传书。他见众人惊异看着他,笑道:“本来我也找不到此处,好在有碧儿前来,我便在后尾随,看来你们也不用去千方百计去救你们的少主,今夜便是你们就缚之时;你们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节义堂主丁宽为人义气为先,见这傅传书大言炎炎,全然未将他们瞧在眼中,冷笑道:“那也未必。傅掌门你要拿我们不难,只怕有人不答应!”
傅传书道:“谁?”
丁宽从背后取下一杆短枪,笑道:“在下不才,忝列袁门节义堂是为堂主,只要你胜了我掌中枪,那么杀剐凭你。”紫微堂主鹿振衣也跃身而来,长声道:“不错,在下紫微堂主鹿振衣,虽然不才,但是知忠孝仁义,不似某些人数典忘祖,背信弃义,做那卖国求荣无耻之贼!”他话中有话,意指傅传书人物不堪,无有礼仪廉耻,忠孝仁义!傅传书气得脸色忽变,斥道:“在下不与你们逞口舌之能,今夜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只见他呼哨一声,外面人声大作——原来他是有备而来。只见有僵尸门掌门言正辰、武当派掌门赵天横、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座下弟子不嗔和尚、沧浪门管云涛和黄山派掌门杜永名——可见王府中的武林人士尽多,这多半是摄政王授意,否则不至于倾巢而去,可见多铎对于这袁门志在必得,因为天下反清复明势力之中唯有这袁门最强,如果不与锄除,任由一味做大,将来便阻碍他的事业,所以要斩草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是以此次摄政王听到傅传书侦得袁门四大堂主落脚之处,便让这些武林大豪听其节制,共同制敌;所以傅传书这才有恃无恐,以为优势在我,至于眼前这四位堂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碧儿见大师兄此举,心中便想:看来今日凶多吉少,如果袁大哥此时在场,也许不能轻易就范,可是眼前这几位武林中的大高手亲临,四大堂主只怕未必是其敌手,心中不由忐忑不安。紫微堂主鹿振衣见了不以为意,心想:大丈夫生于世间,何惧之有,生则生矣!死则死矣!何惧之有?他抽刀在手,一人为先,大声道:“今日有死而矣!”傅传书道:“你们要死却也不能,因为王爷有令要生擒尔等,与你们的少主相会,择日将你们押赴菜市点刑问斩,以儆天下忤逆乱党,看谁还敢兴风作浪!”碧儿见大师兄说话之间透着狠辣与倨傲,仿佛与这袁门有着不世之仇——其实这位大师兄心底里恼恨的是袁师弟处处占有上锋,而他这位掌门大师兄处处不如他,心中意难平,所以便要寻他不是,世间只能有其一人,因为两个人不可以共存这世间,所以千方百计要害他;而袁承天却处处卫护这位掌门大师兄,虽然他现在是袁门少主,可是他依旧尊重这位掌门大师兄,虽然他有时不仁,但是我却不能无义,在袁承天看来只要大师兄知错能改,便是善莫大焉,莫始不可以重新做人,光大昆仑派,方不辜负师父的遗愿!因为在师父赵相承眼中:怜我世人,苦难方多。忧患其中,难见光明!所以才要门人弟子谨记不忘朱明王室,不忘自己的本来面目!
她再抬头,只见场中恶斗:武当掌门仗剑与鹿振衣格剑相斗;不嗔和尚手持禅杖与丁宽激战、那边厢是杜永名与温如玉缠斗、再有管云涛与朱啸山,一时呼喝声起,杀声一片。傅传书只是观而不战,他要看这四位袁门堂主武功究竟如何。众人正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外面闯进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身背四个麻袋的丐帮四袋长老尹志翻——他本意是在此会见四位袁门堂主,有事相商,不意正撞见他们一干人厮杀,便不加思索,不问情由加入战斗。僵尸门掌门言正辰正在无从下手,见了这丐帮长老杀来,便自越身而出,拦住这尹志翻,说道:“尹长老,你身为丐帮中长老,理应与乱党划清戒线,你怎么不识时务,与乱党为伍,你不怕你们丐帮少帮主秦于卫知悉重重责罚于你?”尹志翻看了一眼言正辰,手中竹棒兀自不停,舞得呼呼声响,竟将这言正辰迫出竹棒之外,一时不得近身,说道:“他知悉不知悉也不重要,因为在下秉承前代帮主理念‘大义为先,救我世人!远渡苦厄,便为光明!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至于而今秦少帮主带丐帮投身朝廷,非我所愿,也不是帮中弟兄都答允的,这只是他一厢情愿,从来没有争求过帮中长老和弟子的意见,只是他一个人一意行事,不是顺天应人,所以我自行我事,但求心安理得也就是了,至于身后名,或者生死利害关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人生世间所为何来?”
言正辰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说道:“你一个人自命清高有何用,看而今天下都是顺应当今,唯独你违背帮主意愿,只怕将来要受帮规责罚,到那时便由不得你不服。”尹志翻道:“赋性生来是野流,手持竹杖过通州。饭篮向晓迎残月,竹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而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未休!”这是身在高处的傅传书抚掌道:“好一个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他沉了沉又道:“这不是你们丐帮前任帮主袁枚袁老帮主所写的明志的诗么?”尹志翻道:“可不正是!只是丐帮多舛,横生变故,如果有他老人家在,丐帮何至于到如今之不堪之地步,今日之行为举止为天下有志之士所讥笑,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本来的面目,将来有一日有何颜面见前任历代掌门于九泉之下?”他说这番话明是说这丐帮少帮主秦于卫投身清廷,自堕身份,行为不堪,为天下人所讥笑,可是反观昆仑派现在何尝不是此种情形,这傅传书比秦于卫也好不到那里去,亦有含沙射影之嫌。傅传书焉有听不出来他话中之话,可是一时又无从辨驳,因为这尹志翻说的句句在理,不是无理取闹,所以一时心中虽恼,却也不得发作,只以笑置之。
言正辰斥道:“尹志翻你何必枉逞口舌之能,你难道不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便是你一个人自命英雄也翻不了天,更何况天下英雄尽归王爷所有,可说胸有乾坤,志在天下,谁可争锋?便是而今的袁门少主也已受困王府!你还枉自逞什么英雄?”尹志翻手中竹棒前翻,又自将他逼开数尺,冷笑道:“天下便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知忠孝仁义之徒,所以当年一败涂地,大好河山沦陷,只可惜袁督师一心忠义,苌弘化碧,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百年以降,谁又知这位为国大英雄那种壮志未酬的不甘,百年以下,依旧凛凛有威,那些临危变节的无耻奸贼不知读到袁督师的这首诗会作何感想?”
这时碧儿本要出战,只是体内犹有不足,毒未尽出,虽然一时无碍,但是说到与人过招却又不能,只是心焦急,因为举目四望,袁门四位堂主虽都以一敌百的英雄,但是他们却都是面对的是雄踞一方的一派掌门,所以毫无胜算,反而人人显出力有未逮,节节败退之迹象,而自己又为身体所累,不能出手,心中只有干着急,心想:难道今日袁门要一败涂地么?
傅传书见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心想擒得这袁门四位堂主交于王爷,摄政王一定欣喜有加,定然会大大赏赐,更加会委以重任,至于白一平只怕亦有不如,自己将来甚至可以取代世子多福安的地位,因为以现的情形来看,多福安的癫狂之症时有发生,而且愈加频繁,便是延请禁城大内太医院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有开些药方暂时控制病症不再发作,这也只是一时,终是不长久,这多福安的性命似乎活不过明年今时,除非有世外灵药或有大能为的高手为其医治,只是那样纵然医好他,也是自伤自己的奇经八脉,重者自身武功尽废,形同废人,有时连废人也不如;轻者形如常人,再也不可以习练武功,除非有奇迹出现,所以这多福安似乎非死不可,世上再无可救!
温如玉、丁宽、朱啸山和鹿振衣与赵天横、不嗔和尚、管云涛和杜永名缠斗,开始还势均力敌,可是时间一长四位堂主便力有未逮,要知道这四人都一派掌门,武功自然不落下锋,所以堪堪有败绩。尹志翻无暇顾及,偶而瞥见他们力有未逮的样孑,心中便着急,因为今日一旦落败,落于人手,那便砧上之鱼,任人鱼肉,袁门只怕从此不复存在!其实碧儿见此情状内心比他还着急,心中更恨大师兄引狼入室,残害武林同道,可是纵使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暗暗焦急。
又过半盏茶功夫,只听场中有人兵械落地之声。碧儿惊得心中一跳,抬头看时只见袁门四位堂主兵械全都落地,而赵天横他们也好不到那去,手中兵器都被削去半截,脸上现得惊诧。傅传书见机的快,身形转处,旋踵之间,已是游走众人之间,于间不容发之间出手点了袁门四位堂主的身周穴道,不能动弹,其实倒不是他们武功不济,实在是这位傅传书出人意料,这才制住众人。然后他拍了拍手,笑道:“你们四位堂主可以和你们的少主相会了!”
碧儿已是无能为力,心中只恨大师兄鬼迷心窍,不知悔改,偏偏助纣为虐,将来不知有何下场?
尹志翻眼见袁门四位堂主受制于这傅传书手下,心中也自着急,再看这僵尸门掌门言正辰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已是待人鱼肉。他心中想:与其苟且人世,不如一拼。他手中竹棒看似挥向言正辰,可是棒到中途斗然翻转,后刺向傅传书,这一下都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尹志翻心想:这傅传书虽为昆仑一派掌门,奈何行事不端,为其首恶,处处想着害人计谋,自己莫如出其不意,将他击杀,以免将来他继续为害人间。只是他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傅传书又岂是易与之辈。他见这尹志翻出其不意,想要杀死自己,心中不由冷笑,:如果在下那么容易被人杀了,也就不是这昆仑派掌门人了。他见竹棒倏忽之间到了眼前,神色泰然自若,并不慌张。尹志翻见了心中一沉,正不知他心中打了什么主意。只见傅传书左手圈出,只见阴风飒飒,透人肌肤,正是“阴煞手”,入体冰寒。尹志翻身体不由抖了一下,手中竹棒依旧前进,要刺杀他于竹棒之下。只是傅传书左手忽又变爪,力攥这竹棒。
尹志翻见竹棒被他所制,竟而前进不得,心想:难道今日竟杀他不得。忽然他拧动竹棒机关——原来竹棒中空,暗有机关,只听“嗖嗖”从其中射出暗器——一蓬银针。傅传书又怎会想到这竹棒中有机关暗器,又加之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避之不及,前胸中了银针,但觉肌肤麻痒,一时惊觉,怒喝:“此中有毒?”尹志翻但冷笑不答,可见其银针之上确有淬有毒药。傅传书心中大怒,反手一掌重重将这尹志翻一掌拍出。尹志翻身子直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傅传书犹不解恨,飞身又近前来,一爪而下,竟而洞穿其胸,一时血污不忍直视。在场众人见此惨状,人人虽不说话,然而心中却想这傅传书杀人手段太过残忍,殊非一派掌门所为。尹志翻就死当场,可惜这位丐帮一心忠义乾坤的英雄就此而殁,他心中犹自执念着丐帮的大业!碧儿见状心有不忍,偷偷转头揾去泪水,心想:掌门大师兄何时何地变得如此暴虐,这岂不是与昆仑派大义为先,急公好义背道而驰么?眼看他一步步深陷罪恶渊薮,而自己又不能劝他改过自新,难道便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以至将来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她兀自自叹自悲,只是再无人理会于她。
一切又归于沉静。碧儿抬头只见众人不知何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这尹志翻的尸身。只见他尚有气息,并未命断气绝,似乎还有回返的机会。碧儿凄然道:“尹长老你为了袁门身死此地,我……”她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这傅传书毕竟是她的大师兄,他们可都是昆仑派的人,所以似乎难脱干系,可是傅传书的种种恶行是他个人的行为,又完全不能代表昆仑一派,所以他们虽都是同门,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谁也无法约束,所以可说是傅传书的恶行又关这碧儿什么事?尹志翻气息尚存,微弱地说道:“碧儿你也不必伤心,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死又何妨,全当人生一场大梦,只是早晚间的事,所以你也不必伤心,至于你掌门大师兄我也不怨恨他,因为各为其主,所以也谈不上对与不对……只是,碧儿姑娘你以后却要多加保重!因为世上有时人此鬼恶,他们隐藏自己杀人的计谋,不到万不得已,杀人的时候,他们决不会显现出来,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他说完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便头脑一摆,就此瞑目而逝。碧儿见状更加地伤痛,不禁放声大哭。因为她依旧放不下心中执念,七情六欲,因为她不是开脱于人情世故之外的神仙,所以伤心,所以悲哀,所以痛不自己,因为眼见这位丐帮长老急公好义,却落得身死他乡,——而且死在自己的大师兄手上,自己可不是罪过,便是已去的爹爹倘若那世有知,定然侮不当初,以至让昆仑一派蒙羞,为世人所讥笑;本来昆仑派侠义为先,处处抱着济世为怀的理念,为天下人所敬仰,然而自傅传书接任掌门以来,便日渐式微,声名不复往日,再无爹爹在时的峥嵘岁月!想到此处,碧儿心中又自悲苦从生,几乎又要哭泣,可是转念一想:袁师弟已被大师兄拿去献于多铎,再有目下袁门四位堂主尽入其手,也亦押往摄政王府,看来多半凶多吉少,自己孤身一人,又能怎样?要去找寻清心格格相助,只怕又是不能,因为她也只是柔弱女子,你要她打打杀杀也是不可能的事,更兼她武功有限,所以这事也决不可行。难道袁师弟他们只有听天由命么?碧儿想到此节,不禁又泪如雨下,一时觉得身世两茫茫,不知更处是归途?又想袁师弟一世命运多舛,多经忧患,多受苦难!记得他曾对自己讲起过儿时的磨难:有次在茫茫大雪天时肚子饥饿便外出乞讨,可是人家多是冷默无情,看他瘦小的可怜的样子,非但不加以怜悯,反而嘲笑他讥讽他,仿佛他便该受尽人间苦难!那时他岁纪尚小,可是已可以切身感受到人间冷酷如斯,仿佛世上除了爹娘再无至亲之人,——可是天不佑好人,让爹爹和娘亲早早离世,以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世间流浪受苦!——可是他虽孤独可怜,然而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倔强的脾气,不屈的意志,因为他明白你若灰心丧气,一败涂地,人家见了定当开心的紧,所以他怎么也不可以一蹶不振!他要坚强屹立不倒,在凄风苦雨中学会坚强勇敢,否则只怕九泉之下的爹娘也不会安稳!
这正是: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生平行止难定论,大地无主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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