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寺,北骊国香火最鼎盛之处。
北骊继承了北冥的开放包容,佛与道同存。
传闻北骊皇后曾来枫叶寺求子,不久后,果然诞下龙儿,一时间恩宠无双。三年后,她再来寺中诚心求拜,又诞下一子。本来因她多年无所出,后位岌岌可危,却未曾料到,她连生两子,保住了自己的后位,也保住了家族的尊荣。因此,枫叶寺便成了信女求子圣地。
夏汐雅即使心中百般不愿意,还是陪着求子心切的母亲,来到枫叶寺烧香拜佛。母亲处境与当时皇后极为相像,若是再不能诞下家族继承人,恐怕这夏家偌大家业,都要落入他人之手。
夏汐雅心想,父亲也不是什么重情之人,冷落妻子,花心无情。这么多年来,一房接一房迎进门的妾室,甚至流连烟花之地,为了这样的人,母亲至于如此拼命吗?虽然父亲小妾通房外室无数,但可能命中注定求子艰难,多年来,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其他人均无所出。
母亲本来并不信枫叶寺求子之事,如今病急乱投医,慌忙拉着她,打算在此小住一段时间,好让自己的诚意感动神佛。
其实她留在家里,有贴身丫鬟陪伴,也是没事的。但母亲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家中,还是拉上她一同来到这里。她心中暗暗想,母亲也许是想让她一起帮着祈祷,事半功倍。但她偏偏不要,反正父亲总是说她以后是泼出去的水,那她为何要管夏家是否断子绝孙呢?
夏家对待女儿向来极其苛刻残忍,她的堂姐夏汐绾,十五岁时,便被伯父当做礼物,送给了楚王做续弦。楚王可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据说性情极为古怪,还嗜血易怒,鬼知道堂姐这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眼下她也要及笄了,定也逃不掉被当做礼物送出去做人情的命运,她只能默默祈求对方至少是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若是像楚王那等满脑子都是杀人放火的老头子,她宁愿以死相抗。
夜深露浓,她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悄悄起身,打算来到院内坐一会儿。
她看到有个人,跳进了院内,刚想大声呼叫,却被捂住了嘴。来人武功极高,母亲带来的人根本打不过,她觉得自己肯定要命丧于此,于是放弃了挣扎,认命地等死。
那个人倒没有动手,反而点了她的哑穴,又给她蒙上一层带着草药味的面纱,待她耐不住好奇心,回头看时,发现来人竟是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年轻女子。白衣女子没有过多解释,直接熄灭了院内烛火,将她拉到了角落里藏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白衣女子已经和黑暗中游走的东西缠斗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生怕被发现。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漆黑的夜。屋外巡逻的人,早都被迷药撂倒一片。屋内之人情况如何,她也看不到。母亲还在屋内熟睡,她担心母亲的安危,便冲了出去。
白衣女子从怀中拿出一颗珠子,照亮了整个院子。
白衣女子跟了过来,见夏汐雅抱着一个女人泪流不止,便出声安慰:“小姑娘,别哭了。这些人只是被那只恶妖用妖气迷晕过去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那只恶妖已被我斩杀,妖气消散后一个时辰,这些人便会醒过来,且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夏汐雅闻言,停止了哭泣,甚是好奇地打量白衣女子:“你是除妖的道士吗?”
白衣女子轻轻颔首,拿出一株醒神草,递到夏汐雅手上,叮嘱她如何使用后,便消失不见了。
夏汐雅手中拿着醒神草,见女子来去如风,感到十分好奇的同时,内心升起了羡慕之意。
夏汐雅给众人闻了闻醒神草,遇贵人相助,本是一桩好事,但夏府并非寻常人家,风言风语传得最是厉害。为了避免麻烦,她又躺回到床上,装作无事,和众人一同醒了过来。她的母亲以为只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所以大家才会睡得这么死,并没有多问多计较,而是一心扑在了求子之事上。
跟随母亲上香时,夏汐雅遇到了一个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只见他并没有排队上香,而是用一种极其不悦的目光盯着母亲。母亲还在那里求得虔诚,根本没发现此事,夏汐雅实在看不过去,就站在母亲身旁,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木枝是个捉妖师,本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前因后果,经过丫鬟的一声咳嗽,这才注意到妇人身边的小女孩,正怒气冲冲注视着他。他心想这小姑娘倒是护母心切,只不过她母亲的所作所为,根本配不上她对她母亲的爱护与尊重。
枫叶寺本是佛门重地,按理说绝不可能有妖物肆虐,但他最近途经此地时,发现这里异常诡异。邪物本不会来香灰旺盛之地自讨苦吃,除非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想通过歪门邪道进行献祭,来换取自己一直心心念之物,才会引起这些邪物躁动不安。
女孩身上倒是无任何异样,但她母亲身上,甚是蹊跷可疑。虽说捉妖师对待邪物时,没有性别之分,均一视同仁。但眼前这个妇人,毕竟还没被完全附体,还算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心术不正而已,所以他不能贸然动手,因为会被当做登徒子打出去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留在这附近,继续等待最佳时机。
在枫叶寺这几日,夏汐雅觉得心情舒畅,因为远离了满肚子都是坏水的夏府众人,也远离了那刻板守旧的父亲。在这里,没人算计她,没人给她使脸色,没人对她苛责管教。母亲这几日已经不让她去房内行礼,估计是求子心切,已经顾不得她了。于是她成了自由的小鸟,在枫叶寺这青山绿水间,玩得不亦乐乎。
夏汐雅脑海中,时不时闪现那个白衣女子,若是自己也能除妖卫道,还能来去自如,那该多好。对了,那天晚上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都没有说句感谢的话,真是太失礼了,下次再见时,一定要好好感谢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天盯着母亲的黑衣男子,天天出现在枫叶寺,仿佛是猎人嗅到了猎物。她本想找人将他打走,但转念一想,此人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平白无故将人打一顿,若被夏府的人知道了,肯定又要向父亲告状。
她又不敢将此事说与母亲听,母亲求子心切,根本不理会她。如果她非要冲过去实话实说,母亲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枫叶寺本来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定会说哪有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还会觉得她小题大做。
夏汐雅甩开了贴身丫鬟,偷偷尾随跟踪黑衣人,却七歪八拐地跟丢了人。她甚是愤恨地跺了跺脚,刚想回去,有人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得跳了起来。
见来人就是那个黑子男子,护母之心战胜了畏惧之情,她厉声问道:“大胆狂徒,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缠着我母亲不放,你是不是活腻了?”
木枝见小姑娘虽是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发问,柔声解释道:“小姑娘,你真真是误会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那般猥琐无礼之人,我是个捉妖师,叫木枝,来这里徘徊不走,就是因为嗅到了这里有邪祟之物会作怪。”
夏汐雅怒气冲冲喊道:“那你就去捉妖除恶,总盯着我母亲做什么?这也是你们捉妖师职责?”
“小姑娘,你母亲身上,有妖气缠绕。我怀疑她此行目的,并非想通过虔诚之心感动神明,而是想与邪物合作,与虎谋皮。”
夏汐雅觉得眼前这个捉妖师真是脑子有问题,病得不轻。母亲久居深宅,一没有武功傍身,二是从未修习过法术,怎么可能会和邪物扯上关系。这个捉妖师定是修为尚浅,眼花看错了。果然,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能者,还是少之又少。大多人都如这个捉妖师般,不学无术,危言耸听,装腔作势,招摇撞骗。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嫌恶之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木枝挑了下眉,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没有继续多说什么,任由她离开了这里。
有一天夜里,燥热无比,没有风声,空气仿佛都不流通。母亲忽然叫住了她,让她陪自己去散步。
走着走着,周围越来越静寂,她有点害怕,便想拉着母亲回去。但母亲仿佛听不到她的祈求,仍旧拉着她向深山走去。母亲的手,平日柔软无力,此刻却像钢铁般,根本推不开。她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杯茶!母亲递给她的那杯茶,定是被下了药,才会导致她突然失语。眼见夜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多,恐惧萦绕着她心头不肯散去,她浑身战栗,泪流满面。
她又想到了那个木枝说的话,难道母亲真的被妖邪附体了吗?她不想再继续前进,便故意倒地不起,却没料到母亲变得力大无穷,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拖着她向深山老林方向走去。
远处忽然出现一座宅院,母亲在门外轻叩三声,大门忽然打开,母亲将她扔了进去,然后甚是恭敬地跪在地上,虔诚说道:“仙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女儿带了过来。求您看在我如此忠心虔诚的份上,助我美梦成真吧!”
原本静寂无风的夜,似是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阴风袭来,一团团黑烟升起,诡异的声音慢慢响起。
还没等那妖物现身,木枝便跳了出来,持剑刺了过去。妖物并不急着与他打斗,反而像是故意戏耍他,东躲一下,西藏一下,让他耗尽力气。
在他与邪物缠斗时,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向这对母女袭来。夏汐雅亲眼看着母亲为了活命,将自己一把推了出去。她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后又仿佛认命了,缓缓闭上了眼,等待死亡来临。又有一只邪物爬到了夏汐雅母亲身上,一把勒晕了她。
那只血淋淋的手没有继续攻击她,她睁开眼,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是那个曾救了自己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将邪物一一击杀后,倾身探了下夏汐雅母亲的鼻息,见她只是被勒晕过去而已,并无大恙,又起身继续奋力追杀妖怪。
木枝还在与那只大妖缠斗,白衣女子见他逐渐落了下风,便上前相助。
大妖见正面迎敌行不通,便放出一道涂满凡人欲念与怨念的红光,想要偷袭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早都料到它会搞偷袭这一招,所以一直防备着,不曾放松紧惕。她已经感知到那道红光就要打了过来,刚想回头一剑斩断,却不曾料到,夏汐雅以为她并不知自己被偷袭,为了感谢白衣女子两次救命之恩,她想都没想,便义无反顾地扑了过来,替她挡下了这道杀气。
凡人之躯,尤其是根本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被这种邪光击中,定是九死一生。
木枝见夏汐雅倒地不起,怒火中烧,与白衣女子联手,将这只大妖还有它的爪牙彻底斩杀殆尽。
见周围又恢复了平静,白衣女子收起剑,轻轻扶起了夏汐雅,眼中流露着悲悯之色,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你没有任何法力,替我挡下这道邪光,无异于以命换命。”
夏汐雅见邪物已被斩杀,松了口气,回道:“仙姑,木公子,你们都平安无事,真好!仙姑,您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之中,如今看到您被偷袭,我若冷眼旁观,那我还算是个人吗?我没给您添麻烦吧?我是不是,也算是个有用的人呢?”
白衣女子抚着她的脸,柔声道:“你很聪明,有一颗勇敢的心,知行合一,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是非常有用的人。”白衣女子知道女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连生身之母都嫌弃她,所以她很担心自己最后有没有帮倒忙,有没有因为无用而累及他人。
木枝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白衣女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让女孩咽了下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叫若水,你要不要和我走,但修行并非易事,要经历很多艰难险阻,甚至可能频频置于险地,方能有所突破,有所成就。若你想和我走的话,就要斩断前尘,抛弃这些荣华富贵。若你想留在人间,我也会祝你得偿所愿,并会定期来看你,为你排忧解难。”
夏汐雅在那一瞬间,确实想要抛下一切,追随若水,去除妖卫道。但她知道自己天赋不足,根本无法成为顶级修行者,只会拖累若水。她忍住泪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还想留在家里,即使父亲厌恶,母亲不喜,但我仍不想过居无定所、四海漂泊、 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已经快及笄,我会求母亲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若水没有勉强,与木枝一起,将夏汐雅及她母亲送回了枫叶寺。一路上,几人并未多言。其实都不用特地解释,夏汐雅也明白了这一切缘由。母亲求子心切,被邪物盯上。邪物见自己是极阴体质,长得又极美,适合双修,于是以“献祭女儿,换来贵子”的名义,让母亲将她带去深山里。没想到木枝一直盯着她母亲,当他察觉到不对劲时,也跟了上来。而若水早发现此地有大妖作恶,为了将其引出,便也一直在这附近搜寻。
木枝离开时,说了一句:“其实,捉妖师也是不错的伴侣,钟情专一。”
夏汐雅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以后的每年,若水都会如约而至,与她开怀畅饮,秉烛夜谈。
而木枝,也会时不时前来问候下,送给她一些自己捉妖时得来的小物件。
母亲清醒过来后,心存愧疚,她抓住母亲的愧疚,让母亲百般央求父亲,为自己与沈家嫡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
那是木枝最后一次出现,她永远记得那天。木枝急得满头大汗,终于鼓足勇气,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小心翼翼问道:“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捉妖师并非都是穷人,也并非都居无定所。其实我有不菲的积蓄,也有多处宅院铺子良田,若你不喜欢我做捉妖师,我可以安定下来,像普通男子一样,刻苦读书,去考取功名。”
夏汐雅摇了摇头,眼神极为坚定:“木枝,我与沈公子结亲之事,并非是家族安排的,是我去求母亲答应的。我心悦于他,所作所为,均出于心甘情愿。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来了,我就要出嫁了,不想因为流言蜚语毁了自己的一切。”
木枝闻此,面色苍白,眸中尽是伤心之色。须臾,他收回了没送出的玉佩,神色极为落寞地离开了。从那时候起,夏汐雅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走。若让你顺从本心,依旧做捉妖师,但带着我这个无用之人,早晚一天会害你死于非命。若不顾你的意愿,非要让你为我停留,为我而放弃心中梦想,去和世俗男子般求取功名,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会痛苦。既然早知如此,又何苦非要让你为了我这种无用之人而折断双翼停留呢?我爱你,所以我真心祝你,永远坚持做自己,永远自由快乐,永远无忧无虑。与你相逢,是我毕生最大幸事。与你分别,还你自由,山高水远,此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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