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云黎国最繁华的地方。
墨家,云黎国最清贵的人家。
“七小姐,您又要去拜神吗?”卢管家弯着腰,一路小跑过来,表情谄媚又逢迎。
丫鬟红袖见原本不怎么理睬她们的管家如今变了副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
丫鬟绿离虽见惯了世态冷暖,但也笑得牵强:“卢管家,小姐要去明荣寺,麻烦您安排好马车和随从。”
“好嘞!小的马上就去安排!”
墨白隐抱着一张琴,神色淡淡,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么多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早都见识过了。她那颗原本滚烫热情的心,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早都没有一点余温了。命运对她,一直很残忍无情,仿佛她上辈子是个大恶之人,所以这辈子注定了受苦受罪。
墨家女儿,听着无比风光,实则是戴着脚铐在火炉上跳舞。
墨家男儿,即使是外室子,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而本家女儿,即使是嫡出女,也逃不过被联姻的命运。
清贵之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家族长老,痴迷算命,钻研邪术。家族男儿,无论命格如何,都不会被偷偷除掉。女儿嘛,联姻的工具,可有可无。
生出来的女儿,命格太好,那就说明会克母家,抢夺家族男儿的大好运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家族专门派人除掉这种命太好的女婴。
生出来的女儿,命格太差,那就说明会伤母家,拖累家族男儿的前进步伐。这种情况也好处理,这种孩子没必要给她长大的机会,直接让她重新投胎。
只有命格一般的女儿,才允许被留下来平安长大。
墨家觉得这么做,还是很仁慈的,不像潘家,无论命格如何,直接洗女。潘家繁华了十代,自认为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大户,就是因为洗掉了所有女儿,避免了女儿嫁出去,把家族的好运气也带到了别人家。
有人会问,那墨家女儿也有当上皇后的,这怎么能说命格一般呢?诸位,别急,下面会解释清楚的。
墨家确实出了几位皇后,但这几位皇后,在宫中过得压抑又憋屈,没熬几年,均无子早亡。
嫁去别家的女儿,皆婚姻不幸,没有一个人能与爱人白头偕老。
女儿们的名字,也都不吉利。截,截住运气。缚,捆绑束缚。隐,遮去光辉。
墨白隐是七小姐,她还有六个姐妹,活到出嫁的,只有三姐墨白截,五姐墨白缚。其他姐妹,连平安长大的机会都没有,早都成了那一抔黄土。
留下来的女儿,日子也不好过。天还没亮,就要起来,跟着家里下人一起洗菜做饭。白天不能闲着,要缝衣做鞋,纺花绩麻,晚饭也得备好,不能有片刻偷闲,亥时才能回房洗漱休息。
墨家苛责虐待女儿,家里下人见风使舵,自然也将她们看得极轻,甚至不屑于和她们打交道,就怕沾染晦气。
墨白隐过得更是压抑,因为她生母早逝,无人照拂,像棵野草,野蛮生长,飘零无依。
皇上听闻墨家女儿贤良淑德,不抢不争,便想择一位佳人入宫侍奉。眼下墨家只有一个女儿未嫁,其他人要么定亲嫁人了,要么早就投胎转世了。
墨白隐进宫侍奉之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当然了,她本人意愿,不重要,没人关心,无人在意。
墨家女儿,出嫁之前,过得卑微辛苦,出嫁以后,活得痛苦压抑。
墨白截,也就是墨白隐三姐,嫁了个面冷心冷的人,生了孩子以后,那人直接住去别处了。
墨白缚,墨白隐五姐,嫁给了个侯府庶子,刚开始时,还算恩爱和谐,但随着府内斗争不断,嫡子不幸去世,庶子成了继承人后,一切都变了。
墨白隐觉得能入宫,也不错,因为她终于可以出门了。外面世界,是那么清新美好,她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心性。
明荣寺,香火鼎盛,风水极佳。
寺庙僧人突然拦住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去路,苦口婆心劝道:“施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不能进去。”
那男子穿着青白色锦袍,长身玉立,清冷孤傲,因为被几次三番阻拦,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墨白隐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戏。
那男子见有人围了上来,语气更加冰冷:“让开!”
僧人双手合一,眼底皆是慈悲之色:“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事缓则圆,你的心,乱了。着急慌乱,最容易看走眼,从而出错。今日,你不能进去。”
“众生平等,为什么他不能进去?”
见有人替自己说话,那男子看了过来。墨白隐抱着琴,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僧人轻叹道:“人能控制自己,而其他生灵,不具备自控能力,可能会随时发狂伤人。”
墨白隐讽刺一笑:“人,又是什么高贵的物种吗?我看有的人,连蚂蚁都不如。蚂蚁尚且不会伤害压迫亲生子女,但人会。我走夜路时,不怕妖魔鬼怪,只担心有人跟随。”
僧人知道墨家七小姐马上就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便走开了。
年轻男子挑眉看了眼替他说话的墨白隐,然后便大摇大摆走进了寺庙。
后山春秋亭里,墨白隐正在弹奏新学的云禅吟。
云雾袅袅,琴声悠扬。
墨家女儿,琴棋书画,接触不到。墨白隐能弹琴,是因为她要入宫,家里为了讨皇帝开心,便给她请老师,教她礼仪声乐及读书认字。
得之不易的机会,她自然格外珍惜。那些粗活女工,她真的做够了,极其厌烦。她不是软柿子,日后等她掌权,她定要治治墨家这种苛待女儿的家风。
当父亲的,不让女儿读书识字,只让她不眠不休做苦力活,等女儿要出嫁了,只给女儿备下微薄嫁妆,让女儿嫁人以后自生自灭,却对自己极好,甚至愿意花几倍嫁妆的钱去买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原本墨白隐住的地方,连下人都不如,是最偏僻最潮湿的位置。眼下她要一飞冲天了,墨家自然不会继续虐待她,给她换了个宽敞明亮的新院子。
夜深露浓,墨白隐有些睡不着,就推开门,想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她刚拿出琴,却发现有个人极为狼狈地翻墙而入。在月光的照映下,她看清了那张脸,原来是他呀!
墨白隐用一只手指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不请自来的人。
那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震惊,然后垂下眸,静默不语。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感觉到追兵已经走了,他才捂着胸口,离开了这里。只不过走之前,他回头,又看了眼墨白隐。
以后的每个月圆之夜,有一只蓝色蝴蝶都会落在梨花树上,听她弹琴。
墨白隐虽然读书不多,但她是个过目不忘的人。她读过一本书,上面记录了各种妖魔鬼怪。她知道,那男子,不是凡人,是只蝴蝶。
他定期来看望自己,听自己弹琴,她是开心的,但她不能有任何逾越之举,因为她注定了要入宫。
入宫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绿离站在她身边侍候时,突然开口问道:“小姐,您马上要入宫了,除了当皇后,您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要是能长生不死,那就更好了。”墨白隐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说实话,做人的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所以她并不想永生。
她当面随口一说,那只蝴蝶,却当真了。
她入宫前夜,那只蝴蝶,化为人形,与她遥遥相望。
有些人,相处十几年,都不会生出爱。而有时候,只需要惊鸿一面,便注定了此生纠缠。
墨白隐知道他想要什么,但自己却给不起,所以不如就果断些,此生不见。
人啊,不能既要,又要。
墨白隐入睡时,水风拿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溪水,还有微风拂过,他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他想,即使他有一天陨灭,他还是希望她能记住他,不要彻底忘了这一切。
后宫生活,确实不易,但与昔日在墨家为奴为婢比起来,墨白隐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是挺满足的。
红袖和绿离,没有随她入宫,因为她们突然暴毙身亡。
墨白隐没有哭,她的心,越来越坚硬了。她若得势,她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身边的贴身婢女,是墨家指定的丫鬟。她只是一枚棋子,要乖乖听话,要有人时刻监督,他们才会安心。
墨白隐还是喜欢梨花,依旧喜欢在树下弹琴。帝王的宠爱,对她来说,是保命符,所以必须要有。
陛下喜欢温柔听话的,那么在他面前,她可以永远戴着人皮面具。子嗣,她在墨家过得太苦,身体早都不适合怀孕生子了。没有子嗣,对她来说,是一种福气,她求之不得。
她越来越端庄听话,墨家越来越放心,与她的联系越来越频繁。
陛下终究是熬不住了,要先走一步,她当时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还是心软了,他当时已经气息奄奄,却还是用尽全力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目光里满是心疼不舍。
作为皇帝,他有太多的遗憾,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爱她,却不敢将自己的一颗心完整奉上。他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并不是出于真心,但他却怪罪不起来,因为他讨厌她哭,他希望她能笑着活下去。他也知道,她的心,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只有强颜欢笑和逢场作戏。
她爱至高权力,爱尊容地位,爱泼天财富,爱满树梨花,爱那张华容琴,爱那满天飞舞的蝴蝶,却独独不爱他。
他给了她皇后之位,给了她无尽的宠爱,却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也好,自己长眠地下,而她可以活得高贵体面。
皇帝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临死时,他拒绝了她的殉葬要求,其实他知道,那不是出于真心,即使他答应了,墨家也不会让到手的荣华富贵飞走的。她不爱他,她不想死,她想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那么,夫妻一场,他愿意成全她。
墨白隐拿到实权以后,才卸下伪装,开始报复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墨家那群老不死的。当然了,她不能明着整治,不能让朝臣看出她和母家不合,从而趁机挑拨破坏。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方法。有些腐朽落后的人,是时候该被新人取代了。墨家女儿,她派了教习嬷嬷过去,让她们不再做体力活,而是读书认字,因为她需要女官帮助自己处理政务。
于她而言,站得越高,越安全。
永静公主下嫁给南安将军的庶子刘善,因为夫妻起了争执,刘善竟然一脚踢死了公主。墨白隐勃然大怒,将潜逃在外的驸马抓了回来,想要为永静公主报仇,哪知道却遭到了群臣阻拦。理由嘛,理由很简单,大臣们统一认为,永静公主既然嫁人了,那她就是刘家的私有物品,不小心被踢死了,是她命薄命苦,不应该处死驸马。墨家也劝墨白隐息事宁人,不要意气用事。
最后,墨白隐顶着多方压力,还是动用手里的权力,处死了刘善。她此生最恨朝妇女挥刀动武的懦夫,所以即使全天下都反对,她还是要杀了驸马,替公主报仇。
那天夜里,她一个人站在梨树下,看到了先帝与永静公主并肩而立,朝她温柔地笑着。他们的身影慢慢走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国师之位,能者居之。
墨白隐从姞扶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经热血天真的自己。她排除万难,点了姞扶桑做云黎国国师。
姞扶桑正直无私,对得起她的重用和栽培。后来姞扶桑那把正义之箭,射到了她姐姐墨白截的府上。
为了安抚民心,还逝者一个公道,她还是逼死了姐姐一家三口,虽然他们罪大恶极,确实该死。
以后,她只有墨白缚一个姐姐了。
这条路,注定了充满坎坷与不被理解的孤独。
有一天夜里,她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梦里有个人,站在梨树下,和她挥手告别。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身体并无大碍。宫女为她梳妆时,她突然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一支蓝蝶簪。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昨夜心如刀割。
水风,藏在心底的名字,藏在回忆里的爱人,最后,还是和先帝一样,永远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斯人已逝,此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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