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邵修的左眼,缓缓流了下来。
真相在逼近,信仰在倒塌。
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燕寻盯着失魂落魄的邵修,不由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心中的世界正在轰然倒塌,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氛围越来越沉重,紫苏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救命之恩是真的,谋财害命也是真的,此时此刻,邵修心里最不好过。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可邵修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神色悲戚,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怏怏道:“空口无凭,你们可有确凿证据?人活一世,都曾骂过人,放过狠话,诅咒过别人,也许他们只是过过嘴瘾,并未真的付诸行动。”
燕寻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眼里的悲悯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声叹息。
燕寻抬起右手,将手慢慢展开,掌心突然长出一株灵草。那灵草通体雪白,还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灵草像是得到了指令,轻轻飞到了邵修身边,迟迟不愿离去。邵修有些不耐烦,随手一挥,那灵草却巧妙地躲开了袭击。
眼下情况复杂,邵修本就身心疲惫,又跳出一株捣乱的灵草,她有些不耐烦,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燕寻,你把这破东西……不对……这味道……”
灵草围着她继续旋转,仿佛不知疲惫,只想让她睁眼看清一切。
邵修双眼布满血丝,嘴巴微张,眉头紧皱。半晌,她伸出手,灵草缓缓降落。她不死心地凑近,又闻了闻,最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邵修瞳孔微缩,喃喃道:“这味道……这东西……”
有些话,可以不说。
有些话,不得不说。
燕寻轻声道:“他们就是用这个,差点害死了她。”
紫苏盯着灵草,肃然道:“这是什么宝物?”
燕寻柔声道:“念魂草。”
紫苏盯着念魂草,从叶尖看到了根部,也没找到特别之处。她摸了摸下巴,站得笔直,继续思考。
燕寻继续道:“常云鹤寻得此物,郑欣欣将它带回了家,害得令狐容和神志不清,差点死于非命。”
邵修颤声道:“不可能……姐姐……断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若水瞥了眼念魂草,心知此事定不会如此简单。此物有致幻功效,凡人吞下念魂草,能够见到逝者的“亡魂”。令狐容和若只吞下念魂草,顶多会看到女儿的“亡魂”,根本不会如此癫狂。
念魂草,和杜鹃啼血差不多,背后都藏着一个凄惨悲凉的故事。
很久以前,在月萝国这片土地上,有个法力高强的道士,叫索知行。她云游四海,如天边那只自由欢乐的飞鸟,独来独往,无拘无束。
在一次夜猎中,索知行捡到了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女婴。那孩子刚出生不久,被爹妈扔到山里等死,她没有哭,反而一直在笑。
见到索知行那一刻,她愣住了,然后嚎啕大哭。索知行将她抱了回去,悉心抚育。索知行还给那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索观南。
见这孩子聪明好学,索知行不仅教她读书认字,还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母女二人,隐居避世,在深山里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战乱年代,民不聊生。
索观南见不得百姓受苦,便决定入世相助。索知行见女儿心意已决,轻轻颔首,也跟着下山了。
凡间多纷扰,她们下山后,斩罪人,诛恶妖。在一次打斗中,索观南为了救一个孩子,被大妖击中,倒在了草地上。等索知行赶来时,发现女儿血流一地,已经离开了人世。
她抱着女儿,伤心欲绝,泪流成河。那只大妖没有离开,躲在暗处,想要继续搞偷袭,没想到索知行眼疾手快,将它一刀毙命,索知行也死在了这片草地上。
沾染了善人之血、慈母之泪、大妖之灵的草地,在一天夜里,被雷击中后,长出了灵草。
念魂草有灵,不会轻易害人,但人若生害人之心,它也无计可施。
吃了念魂草的人,会产生幻觉,看到至亲的“亡魂”,还能与之对话互动。念魂草不会让人心性大变,也不会让人疯疯癫癫,只是在正常的视觉范围内,多增加一个“人”罢了。
普通人吞下念魂草,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的“灵魂”,时效只有七日。七日后,“人”随风消散,即使不甘心,继续吞食念魂草,也无济于事。
自从女儿去世后,令狐容和虽身体一直不好,但头脑清醒,不曾有过癔症。前几日,她突然心性大变,脾气暴烈,不认识人,怒摔东西,眼里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元儿”。
兰泽蹙眉道:“念魂草还掺杂了其他东西,才会导致原本性情温和的令狐容和心性大变,对吗?”
燕寻点了点头:“若只有念魂草,令狐容和不至于如此癫狂。他们往里面加了枯心散,还有……”
紫苏不悦道:“大夫看不出来吗?”
燕寻叹了口气:“钱,可以收买一切。钱,可以摆平一切。当时她们太天真了,觉得他是自家人,不会生出害人之心,所以对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紫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按理说,他们明明可以尽快动手,可是却一直犹犹豫豫,我觉得不是出于谨慎考虑,而是为了故意折磨人。将仇人一刀毙命,固然痛快,但若是能看着仇人像朵鲜花一样,渐渐枯萎,那更能让人感受到复仇的乐趣。每隔一段时间害死一个人,既能让活着的人惶恐不安,又能让她们泣血缅怀,生不如死。”
邵修面如死灰,但仍有些不甘心:“姐姐已经很富有了,她为什么要和那个烂男人合作呢?是不是那个烂人骗了姐姐呢?”
念魂草与普通草木不同,它通体雪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人只要与念魂草有过接触,身上就会沾染念魂草的味道,三日方可消散。
当然了,普通人很难闻到,邵修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她天生嗅觉灵敏,前几日曾在常云鹤的身上闻到过这股味道。她当时忙着布置客栈,所以就没当回事,也没出声询问。
燕寻幽幽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邵修怏怏道:“孤儿,无父无母。”
燕寻继续追问:“你知道她为什么怨恨令狐家的人吗?她为什么非要让她们死于非命?如你所说,她已经很富有了,没必要杀人夺财。”
邵修皱着眉,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也不清楚常云鹤的杀人动机。
郑欣欣杀人,显而易见是为了谋财。
他因家境贫寒,生活艰辛,没有出路,只好入赘到令狐家,日日戴着面具生活。他恨令狐家的每个人,因为她们生来就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以活得恣意潇洒,而他只能唯唯诺诺,虚与委蛇,苦不堪言。只要令狐家的人都死了,他就是合法继承人,整座客栈,令狐家几代人积攒的财富,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常云鹤真的没有杀人动机。
两家客栈因为生意问题,彼此看不惯,很正常,没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去杀人。情杀,更是荒谬至极。郑欣欣这个男人,是长了一副好皮囊,能说会道,哄人很有一套,但常云鹤不会为了这种烂男人而脏了自己的手。
燕寻徐徐道:“邵修,她与令狐容和,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突然劈了下来。邵修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思维混乱,根本无法思考,人仿佛被定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猛虎野兽朝着自己迎面冲了过来,将活蹦乱跳的自己生生撕碎了。
她突然往后一仰,紫苏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的腰,又给她拿了个椅子,让她坐下来,慢慢消化这个惊天秘密。邵修如同风中残烛,浑身发抖,脑海里不停重复着燕寻刚才说的那句话。
“令狐曜清的父亲,叫车勤。车勤家里不富裕,兄弟姐妹众多,他过够了贫苦的日子,便决定出门闯荡。”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但没有钱,依旧是寸步难行。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认命了。
漂泊太久了,他太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可能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决定成全他,让他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一位孤女,与她相识相知相恋。
男俊女美,恩爱无双,神仙眷侣。他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家,按理说应该感到知足,但他却越来越萎靡不振,对待妻子越来越冷淡无情。
邵修眼神冰冷:“他变心了。”
燕寻轻轻颔首:“他遇到了令狐曜清,隐瞒了自己已有恋人的真相,与她喜结连理。 ”
车勤不知道那孤女已经身怀有孕,他给了她一笔钱,当作补偿,从此分道扬镳,死生不复相见。
那孤女见郎心似铁,只能拿着那笔钱,离开了伤心之地。她独自一人,生下了孩子。
童年时光,常云鹤过得还是很幸福快乐的。只是好景不长,母亲得了重病,命不久矣。为了让女儿能平安健康长大,她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
人都是有私心的,当她身体健康时,自然求不到、用不到任何人,但眼下她就要死了,女儿懵懂年幼,她自然要为女儿谋划好一切。
安葬好母亲,常云鹤拿着信物,还有母亲写的血书,孤身一人来到了青雀城。她躲在山茶客栈的不远处,就等着车勤出来,与他相认。
紫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出现了吗?”
燕寻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等到了车勤,却没盼来真心爱护自己的父亲。”
车勤面露难色,不想让突然出现的女儿破坏了自己的幸福,便将她藏了起来。寄人篱下、东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越来越寒心。
人为了钱财,为了富贵,为了幸福,可以杀了他认为是拦路石的亲人。
为了永绝后患,车勤给不知情的女儿送去一盒点心。见女儿迟迟未归,他留了张纸条,便离开了。
年少时,常云鹤是个心善的,出去玩时,认识了一个小乞丐。见小乞丐饥肠辘辘,便将她带回了家。桌子上有父亲带来的美食,她便打开食盒,让小乞丐吃点心充饥,自己则出去烧水泡茶。
等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回屋时,发现小乞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她从身后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见小乞丐依旧不说话,以为小乞丐在和她玩游戏,便将茶水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脸。
“哎,那个小乞丐替她挡灾了。她放了一把火,房子烧成了灰烬,她的心也死了。复仇之火,越燃越高,越烧越旺。见女儿已死,车勤既伤心,又安心。”
邵修脸上闪过心疼之色,声音有些压抑:“姐姐说她是孤儿,由此可见,还不如真是个孤儿,也总比有这种父亲强太多。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家庭和谐,抛妻杀子,禽兽不如!”
燕寻沉声道:“她杀车勤,情有可原,因果轮回,没什么可以指责的。错就错在,她不该殃及无辜。郑欣欣这种人,财迷心窍,无可救药。车勤与他,这对翁婿,倒是像亲父子,因为同样心狠手辣,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杀害亲子。”
一切都解释完了,燕寻又恢复了那副多情公子做派。他将念魂草收了起来,轻轻摇着扇子,好不风流。
见邵修已经冷静下来了,燕寻抬脚就往外走。
“站住!”
燕寻顿了一下,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并没有回头。
“在我心中,姐姐永远是最好的姐姐。只要我活着一天,白山茶客栈就不会关门。我爱姐姐,这份爱意,与天同寿。我恨你们,这份恨意,不死不休。”
燕寻沉默片刻,他微微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山茶客栈。
若水拍了拍邵修单薄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人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种可能。你还年轻,路还很长。爱与恨,并不冲突。善良与邪恶,并不矛盾。”
燕寻突然蒙上了面纱,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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