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西城门进来,一路上遇见的人在看见他们三个陌生的面孔时,都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新客一般,拉住就是天南海北的一通聊。
这里的人不敢出城,又每天见到的都是同一批人,所以偶然遇见外面来的人时,总会想从他们的口中听一听外面的世界。
只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眼底发黑、面色青白,一副非人的模样。
而且走在路上,清明时不时就能听见一些‘哎哟哟、快把我胳膊捡给我’、‘哎、这是谁的眼珠子啊,掉我碗里了’这样惊悚的对话。
神色不动的继续往前走,可是只有清明自己知道他的背后现在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些对话,实在是叫人瘆得慌。
“害怕?”
朔白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清明被他吓得一激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瞧他这副样子,朔白不由得嗤笑一声,睨着他道:“这里的人跟地府里的那些鬼一样,本就已经不是活人。肢体在他们的观念里,和别在腰上的荷包一样,拉扯、丢捡,都不是什么大事。”
清明想了想,倒也是。
在地府里,他也见过傻呆呆的死鬼们动不动把脑仁抠出来打架的,甚至少了趁手的武器时,就直接卸了腿骨挥舞的,所以这里的这些,确实也算不上什么。
清明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嗯,大概我还不习惯这么天光大亮的时候听这些。”
越往城中心走,长街上的人流也越来越密集。清明跟着人群摩肩擦踵,耳朵里也听进去一些他们的闲话。
清明侧身道:“今天这里好像是有庙会,我们也留下参加吧,如何?那个无垢山的神秘人就藏在这里,说不定能遇上。”
看了眼他眼睛里泛出来的精光,朔白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他可是记得的,地府里随便哪里有打架的时候,清明一准跑在第一排看热闹。
朔白嫌弃道:“直说吧,你就是想看热闹了。”
被戳穿心思的清明倒是不掩饰,嘿嘿笑着就默认了。
这也不怪他,地府里每个人、每一天都在埋头赚功德,根本没什么娱乐活动。清明自从死了之后,就再没逛过庙会、集市了。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总要凑个热闹。
眼见朔白和即墨没什么反对意见,清明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是转瞬间,他对今晚这场庙会的期待,就变得可笑又孤陋寡闻。
三个人刚定下要参加这里的庙会,身后一群人经过,闲聊的话语就飘飘然的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
“哎、明天祝酒节的酒水,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
“啊,后天的花灯会我该折什么花灯呢?”
“……”
“说起来我还是比较期待七天后的游行,到时候说不定能看见城主!”
……
清明:……
尴尬的站在原地,他嘴角微扯:“呵呵呵呵……这里的娱乐活动还真丰富……”
*
清明三个人是正午进温榆城的,他们随便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之后,一整个下午便就在城里转悠。
一来是看看热闹,借此了解这座鬼城里的情况。二来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关于神秘人或者地藏王的线索。
如果那个神秘人是城里的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应该能查到。而如果那个人是外来人,想必也会更容易问出来。
只是原先的预想是很好的,可是直到夜幕低垂、长街上人们开始准备庙会、清明疲惫的回到客栈,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无聊的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清明一抬头看着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走回来。
站起身,他期待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即墨沮丧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问到。这里的人跟几百年没见过外人一样,还不等我问他们,他们一开门见是我,反倒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
见朔白狼狈的点头附和,清明也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
他有些气虚道:“我也一样……”
每次敲开门,他都不得不在那些人眼冒绿光的视线里将外面他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一遍,到最后真的是快说吐了。
三个人站在客栈门口,全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丧眉耷眼。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朔白尽量乐观道:“不过应该能够确认,那个人并不是城里的外来人。……或者他并没有进城。”
以这里人对待外来人的态度,他不可能会不出现在这里人群的口中。
只是如此说来,这小小的一座温榆城,倒是卧虎藏龙的很。
四周的人群突然开始多了起来,长街上各种各样的灯笼和摊子也使得这条长街变得澄明又拥挤起来。远处的地方还传来了飘飘渺渺的丝乐之声。
庙会开始了。
强打起精神,清明兴奋道:“算了,总能找到的。走,咱们先去逛庙会吧!”
这里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没人带进来,清明原本以为这里的庙会上不过是些粗糙普通的东西。
这么兴高采烈的想要参加庙会,他也不过就是贪图这里的热闹气氛。可是沿路走过来,清明却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草编的帽子、常开不败的风干花、栩栩如生的双面绣、薄如蝉翼的纱衣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哎呀呀、这位小公子,来看看我做的织锦啊,每一匹可都是上好的蚕丝!”
从身侧的摊位上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含着笑高声招呼着。
清明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只是粗略扫过那不大的摊面,没想到目光却被桌面上的一块四方之物给吸引住了。
这个摊位的摊主是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被松松的挽起,昭示着她年迈的痕迹。
注意到清明的目光,老妇人立刻和蔼的笑起来,问道:“怎么样啊,小公子来看看吧。我的织锦都是很好的,是我一根丝一根丝细细纺出来的,保证一点点的错色和断丝都没!无论是制衣还是别的,都是上上之选。
“嗬嗬嗬、小公子买一匹吧?”
她的手扫过桌面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织锦,五颜六色的都有。有光华的锦,也有朴素的麻。
清明抬起头,指着桌子上其中叠起来的一块,问道:“大娘,这个怎么卖?”
老妇人看看他指的东西,愣了一下,歉意的笑着道:“多谢小公子赏识,那只是我做的一副腰封而已。那只是为了给客人看看,不卖的。”
这个摊子,是老妇人支起来卖她织成的布匹的,为了向路过的客人展示自己的织锦好,所有偶尔她也会用一些料材比较少的布匹做一些成品用做展示。
可是偏偏清明看上的,却是今天摊面上唯一一个被用作展示的成品——一副浅黄色腰封。
那腰封大概两掌宽,暗深的褐黄色显得沉稳又厚重,但是腰面上却被一些近白的浅黄色丝线用缂丝之法做成了一团简单的云纹,在灯光里散发着幽莹的光,既温柔又深情。看得出来老妇人在缝制这腰封的时候很尽心,因为每一个针脚都平整、绵密。
腰封上并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图样,样制也很普通,这样的低调朴素,清明觉得,反而很适合凌霄那一身张扬霸道的玄黄色长袍。
其实,清明从第一次见到就想说了,凌霄腰间的那副白色的腰封,布料暗淡又陈旧,那针脚简直是不堪入目的粗糙。
根本就是拉低凌霄的仙人姿容。
相比较之下,越看手里的腰封,清明越是喜欢。
他抬头笑着道:“大娘,我有一个朋友,他真的很适合这副腰封,你就把它卖给我吧。不管多少钱都可以。”
大娘无奈的笑道:“小公子,这真的只是一副普通的腰封,用我这里的任何一匹布都可以做。不如你就买一匹,再自己或者请别人做一副送给你朋友,怎么样?”
清明闻言烦恼的皱起了眉。
他现在相熟的、能找的人,都在地府。地府里大家的审美和手艺,光是看平常入眼的那些粗制滥造就略见一斑了。
至于他自己,估计做出来也不过就是现在凌霄腰上那条的水平而已,不堪入目。
清明盯着摊子上看了好久,一咬牙坚定道:“大娘,只要您把这条腰封送给我,那您这里所有的布匹我都要了!”
老妇人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呆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突然笑起来。
她为难的笑着道:“小公子你要是把我的布都买了,那我今天的庙会不就结束了吗?哈哈哈,得了、得了,你不用把我的织锦全买走,既然小公子你这么喜欢这副腰封,我就卖给你吧。”
她慈爱的看着清明,笑着道:“我啊,是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钱,庙会这么热闹,我这么早回去可怎么行。”
说着,老妇人拿起那副腰封,道:“好啦,我把这副腰封卖给你吧,哈哈哈……”
“谢谢您!”
清明闻言立刻喜上眉梢,咧嘴大笑起来。
他是由衷的表示开心!这比他听到自己是仙官时还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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