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前世连个保安科长都没当上,他不指望穿越后政谋水平能突飞猛进,足以驾驭那些心狠手辣的政坛老手。
不过,作为拥有超过一千一百年知识积淀的穿越者,他对吸取历史经验教训的理解,远超十一世纪的常人。
与赤莲教的斗争经验,恰好为他对付这些老谋深算之人提供了思路——越是符合对方期望的事,越要逆其道而行之。
此时此刻,若一举歼灭白马寨,再将梁满仓定为主谋,无疑是各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朝廷会心满意足,京东东路的官场得以松一口气,担忧此案牵连的本地士绅也将松一口气。
至于张文恭及其家人,死者无法从墓中跳出斥责他的“敷衍”,而活着的人此刻更关心朝廷的抚恤和追封,而非梁满仓是否真是凶手。
因此,无论怎样,齐凌都不会立即铲平白马寨,逮捕梁满仓。
唯有采取非常之举,他方能避免被人操纵。
只有出奇制胜,这位官场新手才有可能给周围的老练政客们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证明,他的策略行之有效。
发现新官上任就压制地方豪门严氏的齐判官,无视眼前的纯阳教分舵,反而关门清查旧案,京东东路许多官员和地方望族的族长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
"这齐家之人,究竟有何神秘戏码正在上演?"
"就算他身后的确有皇家势力撑腰,难道就可以无视一切规则,为所欲为吗?总该有些制约吧?"
"清理积压的刑案,这小子是要重演他在永兴军路的旧把戏吗?谁会蠢到明知他的拿手好戏,还故意留下破绽让他捉住?!"
"这家伙,调查纯阳教就调查好了,为何要插手积案?他真把自己当作能凌驾天地的主宰了吗!"
"这小子,难道是铁定了心要与整个领地的官员为敌。难道他不怕成为下一个张文恭的命运?"
"见鬼,原本以为让他迅速解决张文恭的案件,快些升官离我们远去,去祸害别处。可他竟然不上这个钩!"
......
恐惧与不安弥漫,众人的眼神自然而然聚焦到凌州的严氏家族。只因别人家的违法行为,一时之间或许能避过齐凌的追查,但凌州严家却有两个地位显赫的家仆,分别被囚禁于刑部和御鹤署。
若严家无法设法尽快救出他们,或是秘密除去,他们在牢中的每多一日,背叛严家的可能性便增加一分。
凌州城外八里的严家庄,严氏祖宅。
"严思仁和严无忧都招认了些什么?给他们的密函送进去了吗?"前任河南府知府,现任凌州严氏族长的严文达坐在高背椅上,面容严峻如水。
"禀告祖父,据刑部胡狱官透露,直到昨晚,那个齐姓人尚未审问两位管家和严无忧,将他们晾在刑部与御鹤署共享的牢狱内,一位由医师悉心照料,另一位则被完全忽视。"严府次子严希哲上前一步,谨慎回应,他与严文达之间的关系更像上下级而非祖孙。
严家其他孙子以及各分支的负责人均立于正堂两侧,一语不发。每个人的脸庞在烛光下时明时暗。
豪门内部的斗争,绝不亚于官场的残酷。
大公子严希诚因办事不力而遭受严文达的冷遇,此时次子严希哲积极表现也是理所当然。但此刻,任何人的发言都有可能被解读为落井下石或急于站队。因此,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嗯!"老谋深算的严文达将晚辈和各房首领的动静尽收眼底,愤怒在心中悄然升起。但他并未立即作出反应,仅低声应答,表示已听见严希哲的汇报。
"那两封密函胡狱官也接收了,但是......"严希哲略显迟疑,接着说下去。"但是,胡狱官说他无法确保能将信送到他们手中。"
"为何会有这样的困扰?"严文达微挑眉梢,双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昔日的卫士已被赐予休假,如今守护家族的,是齐氏亲信交替的两班人马。日夜无休,只关押着二管家与严无忧二人于幽邃的禁地。胡狱使透露,他难以寻得时机,与他们单独相处。"严希哲早已筹谋,悄声给出答复。
在场的严氏子弟和其他各房首领面面相觑,依旧沉默不语,但每个人的脸色都染上了一抹沉重。
长久与家族内外隔绝,难保严思仁与严无忧心中无异志。而这两人,曾深得信赖,知晓严家诸多隐秘。这些秘密虽与纯阳教无涉,与张文恭遇刺案也无瓜葛,却可能触犯大宋的律法。
以往百姓不告,官府不究,严氏得以将那些违法行为严密遮掩。如今,齐姓之人决心以严氏立威,若这些秘密被严思仁和严无忧泄露,即使严氏倚仗祖业庇护和自身实力度过危机,也将元气大伤。
"能否设法请那两位卫士外出用餐?由你亲自宴请?"忧虑中,严氏的老祖宗严文达已有计策,皱眉低声道。
"孙子已与胡狱使商议,并承诺给予他两千金币的报酬。"严希哲点头,再次低语回应,"他说会尽力找个时机带一位卫士出来享受风月,到时候安排孙子巧遇!"
"那就尽快行动!两万金币以内,你可以自行决定。实在不行,就让胡狱使设法,送给严思仁和严无忧每人一瓶断肠毒药,并承诺丰厚的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严文达眉心微蹙,声音骤然变得冰冷。
灯火瞬间明亮,又迅速黯淡。在场之人眼疾光刺痛,心底涌起寒意。
两万金币,足以收买县令,何况是初来乍到的卫士。齐姓之人如今深受帝宠,严家无法通过正规途径逼他就范,释放严思仁和严无忧。但他们不信,他的手下士兵全都是不沾人间烟火的神仙。
两万金币,足以让卫士赚足千年。不可能买不到一个借口离开半个时辰的机会。
而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胡狱使亲自将密信和毒药送达严思仁和严无忧手中,甚至,亲手终结二人的生命。
"孩儿遵命!"与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态不同,严希哲的声音中满溢出喜悦。
身为严氏嫡系的次子,两万金币对他而言只是零用钱。然而,未经请示就能调动公账上的两万金币,这种权力的价值远超金钱本身!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在祖父心中的培养价值已超越兄长严希诚。
未来,严家的人脉与资源将持续倾向他。直到某日不慎犯下大错,或是稳固地坐上了继承人的宝座...
“那就勇往直前吧!即使引来纷争,也胜过无所作为。”严文达望向次子,眼中闪烁着赞许的魔光。
坦诚而言,他并不愿看到孙子们彼此勾心斗角。严氏家族,乃是一个流淌着魔法知识的古老世家,遵循着长幼秩序的传承法则。
长孙严希诚,早年便获得了家主的倾力培养,魔法修为突飞猛进,理应成为未来的家族支柱。
其余的孙子,因出生稍晚,自然应当先成为大哥严希诚的得力助手,随后再各自掌管家族分支。兄弟同心,方能让整个家族繁荣昌盛。
然而,过分恪守长幼秩序,亦有其弊端。过早被定位为继承者的严希诚,行事缺乏激情,进取之心早已消磨殆尽。
尤其是这次,若严希诚能稍加用心,也不至于一错再错。而他,却只依赖家族的魔法权力,从未考虑过针对不同敌人需灵活应对。
因此,尽管看穿了次孙严希哲的意图,严文达仍耐心地给予了明确支持。
就算胡司狱和那位神秘的老大最终一事无成,白白拿走了严家两万枚金币,只要能激发长孙严希诚的斗志,这笔钱也算物有所值。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并未得到孙子们的理解。
严希哲还没来得及谢恩离开,三孙严希礼已迫不及待地插话:“祖父,孙儿有一言,不知是否合适?”
“嗯,你说吧。在家人面前,无需顾忌!”严文达挑眉微笑,点头示意。
“孙儿认为,当前局势扑朔迷离,不宜过早判定严思仁和严无忧的命运,更不宜继续通过胡司狱来操作。”严希礼迅速整理思绪,清晰地说道,“否则,一旦失误,我们严家将面临更多的指责与威胁!”
“那你有何高见,难道要等他们俩自己招供,把所有秘密都透露给齐凌吗?!”严希礼的拖延之意显而易见,严希哲未等祖父回应,便毫不客气地质问。
“二哥,请别急于反驳。且听我从头分析清楚!”年仅十七岁的严希礼毫不胆怯,向严希哲微微鞠躬,温和地说。
“你知道什么?如果你懂事,就不会在魔法学院里群殴,被导师亲自找上门来!”严希哲没心情听一个少年胡言乱语,抓住对方的短处,冷冷嘲讽。
“老二,你是兄长!”嫡系长孙严希诚抓住时机,坚定地介入争端,“三弟在学院受欺,我们俩应该为他讨回公道,而不是在这里嘲笑他。”
“你现在倒是想为他讨公道了。当初学院导师找上门时,是谁逼着老三向导师道歉的?”严希哲腹背受敌,怒火中烧,对着兄长低吼道...
眼看着三只精灵兄弟即将在月光下爆发冲突,老狐狸伊文达尔适时地轻咳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争吵的音浪瞬间消散,伊希诚、伊希哲和伊希礼三人一同转向他,期盼这位公正的长者给出裁决。
“让希礼说完吧,希哲,身为兄长,你应该懂得包容。”伊文达尔深邃的目光扫过三位孙子,用低沉的声音下达指示。
此刻,他的脸上并无愠色,但伊希诚、伊希哲和伊希礼却都在心中暗自颤栗,紧接着,他们迅速后退,保持着五步以上的距离。
等到彼此间的距离恢复,伊希礼调整了情绪,再次开口,“多谢祖父,孙儿并非想要妨碍二哥。我只是想提醒祖父,那个齐姓的魔法师,行事从不遵循常规。柳氏兄妹和骆怀生明明已被他的护法保护,他却迟迟不去审问严思仁和严无忧,恐怕是在等待我们家族在混乱中犯错!”
“嗯?继续说,如何混乱犯错?他为何要等待?”伊文达尔的眉梢上扬,望向孙子们的眼神多了几分期许。
“如果祖父只是派遣信使传递消息给他们二人,当然不算失误。毕竟他们为家族效劳多年,如今遭遇困境,主人却无动于衷,有违人情!”伊希礼精神振奋,躬身回应,“即使齐姓魔法师截取了信件,只要内容不至于太过离谱,他也无法据此兴风作浪。而一旦家族决心牺牲,恐怕正合他的心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嗓音突然提高,“即便事情成功,齐姓魔法师也会抓住胡司狱,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踪到我们家族。如果胡司狱不慎失误,严思仁和严无忧两人必定会心如死灰。那时,他们恐怕会如实招供齐姓魔法师所求,彻底忘记我们家族的恩情!”
“嘶——”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低沉的吸气声。各房管家的目光纷纷投向伊希礼,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位年轻人。
“此言颇有见地!”伊文达尔对这位孙子刮目相看,拍案笑道,“齐姓魔法师迟迟不审问思仁和无忧,恐怕是为了让他们对家族彻底失望!”
“不过!”不等伊希礼谦逊,他又笑着补充,“你看到了一面,未见另一面。祖父只让二哥通过胡司狱,将解毒信物和药剂交给思仁和无忧。是否服用,何时在无法承受酷刑时使用,选择在于他们两人。若他们服用了,我们严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就算他们心灰意冷反戈一击,我们严家以正直立家,也绝不畏惧他们信口雌黄。”
“这……”伊希礼的小脑袋完全无法理解祖父的话语,瞪大眼睛,低声自语……
在他面前露出慈祥的微笑,亚文达接着说:“你不必理解一切。你能为了家族挺身而出,已让祖父深感欣慰。正好,我这里有一封信,需要由你亲手交给你父亲。明早,你就启程去绍兴。家里的事务,不必挂念。此外,你可以从账本上提取一万个金币,任意花费,无论何地,祖父都不会过问。”
“多谢祖父!孙子定会尽快把信交到父亲手中!”亚希礼渴望的就是这种重视,顿时欣喜若狂,恭敬地领命。
“下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早好启程!”亚文达微笑着向他挥手,接着,视线转向次子亚希哲,“你仍按我之前的吩咐,去贿赂胡狱官,把信和魔法草药送给思仁和无忧。他们都是好孩子,知道如何行动。”
“孙子遵命!”亚希哲虽不解祖父为何奖赏三弟,但看在自身未受任何影响的份上,再次鞠躬。
“下去吧,你长大了,我对你的期望很大!”亚文达对着他微笑着挥手,眼中竟泛起一丝湿润。
孩子们长大了,懂得为家族筹划了。
眼前的困境,万一无法度过,也需要有人站出来牺牲。
他原本犹豫不决该选谁,现在,心中已经有了最佳人选。
“还有你!”目送亚希哲离去,老狐狸亚文达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迷茫的大儿子亚希诚,“年关将近,去岳父家,还有朱伯父、于叔公、郑叔公那里拜访一下。我们亚家虽然遭遇困扰,但应有的礼数不能忘,也不能自乱阵脚!”
“是!”亚希诚发现自己的地位依然稳固,欣然鞠躬。
“顺便告诉你岳父和几位长辈,后天我会在家中设宴款待他们。年关在即,海鲜生意的分红,也该让会计部结算给他们各家。尽管他们不在乎这些,但我们亚家不能拖欠。”亚文达点头补充道,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此外,凌洲的盐价和粮价三年未变。老夫需要和他们商议,春暖花开后,该如何调整!”
“是!”亚希诚再次鞠躬,急切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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