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兴二年四月二十九日,在北京城中一群人千呼万唤中,朱媺娖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准备入京。
朱媺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轻车简从的入城,礼部老早就挑好了吉时,虽然他们刚开始还不太明白朱媺娖为什么死活要挑四月二十九日入城,可李过短短一语就让他们不再对这个时间发表看法:“昔日甲申年陛下……就在此时离京。”
正如朱媺娖选择在三月十九日给自己的父母迁陵一样,每个时间都是那么意味深长。
四月二十九日,朱媺娖带着自己的文武百官和近卫前后扈从,从德胜门进城,一路绕了好几个街道才绕到大明门的正面。
为了这次入城高杰可谓是煞费苦心,朱媺娖所经之处每隔十步,就有将士守卫,更别说清水净街、黄土铺路。
这一路走来不由让朱媺娖想起了甲申李自成进城的时候,陈济生的《再生纪略》中如此记录:
……百姓皆执香以迎,写“顺”字,或“顺天王”,或“永昌元年新皇帝万万岁”等语,遍粘门户;首额亦贴“顺民”字。
据《流寇长编》载:
……曹化淳导贼(李自成)马至大明门入。民间焚香张彩,闯贼毡笠窄袖衫,前导者秦晋降官数百,从之者牛金星、宋企郊、喻上猷、黎志陞、张璘然等,欣然自得。
当然,比起李自成那一班欣然自得的臣子,朱媺娖的一班文武面上皆是庄严肃穆,就算心有欢悦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朱媺娖的情绪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谁会这么没有眼色。
而且朱媺娖祭陵迁坟都干完了,也没谁跳出来问先祭陵还是先入城。
至于城中百姓……清初六大弊政了解下,多尔衮还是觉得北京城太过城市化了,所以“大发慈悲”的让北京城的百姓把他们的房子让出来“均分”给满洲太君。
满洲太君现在也回东北啃老玉米去了,就是偶尔几个漏网之鱼也上藏东吃青稞面了,所以现在北京城也算是半个空城。
看着崭新异常的“大明门”三字,朱媺娖心潮起伏,她当然不信什么“大清门”转过来是“大明门”这种笑话,只是复见这三字,她难免控制不住情绪。
她侧身看向比自己落后一个马头的李过,还有李过身后的临武伯李来亨,正巧他们也在看自己。
六目相对,每个人的眼神都复杂无比。那一瞬间,仿佛连风都凝固,朱媺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控制住马头:“走,回家。”
自大明门入城,左边是户部礼部吏部,右边是五军都督府,接着就是金水河,过了金水河就是承天门,承天门的左右就是社稷坛和太庙,里面已经重新摆满了各代皇帝皇后的画像和牌位,就是崇祯和周皇后的比较难找,废了高杰老鼻子劲。
“朕先去祭拜各位祖宗。”下马,朱媺娖觉得路过太庙怎么都要祭拜一下,所以她在高杰送上来的入城仪式上特意把这个添了进去。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朱媺娖轻声念诵这这首李煜的《破阵子》,突然宛若春花盛开般一笑,接道:“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同样跟随扈从王夫之和屈大均忍不住从袖中摸出纸笔来,牢牢记下朱媺娖所说的每一个字。
自己会做一个怎样的皇帝呢?治大国若烹小鲜,穿越者的急切、胆怯和仁懦,会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别人又会怎么评价这位女帝呢?怕是也逃脱不了这些风流韵事,更别说自己比武则天更神奇。
想到这里,朱媺娖突然对李定国招招手:“晋国公,来,和我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李定国,把李定国整得异常无措,“臣……”不好吧。李定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朱媺娖拽了上去。
……东宫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很多人喉咙动了动,但终究没敢在这么大的场合做出什么影响自己前途的事情。
朱媺娖深深凝视着画像里的父母,父亲庄严肃穆,母亲温柔和蔼,仿佛一切都如同生前一样。
“兴平侯有心了。”她淡淡的说道:“爹娘当真是伉俪情深,也确实做到了同生共死。”
李定国听到朱媺娖说同生共死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朱媺娖没有注意到,依然在那里说着崇祯和周皇后的过往:“我记得娘曾经说过,爹爹刚登基的时候,怕魏忠贤想杀了他,只吃娘做的饭菜,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
她抬起手来,仿佛想要摸一摸画像上的父母:“娘刚进宫时不喜欢侍寝的规矩,爹爹知道了就把这个规矩废了,娘还不肯按照旧规矩出大门口行礼,爹爹又把这个规矩废了!”
朱媺娖的声音都在颤抖,整个太庙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她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父母的过往:“爹爹在位十七年从未办过大型宴会,仅有的两次都是在娘过生日时,崇祯五年的时候,爹爹为了给她命妇朝贺的排场,不惜用内阁票拟决定,又为娘请来她最喜欢的戏班……”
“爹爹其实很喜欢看戏,皇伯在的时候有很多他看戏的记录,可到了崇祯年他就几乎没有看过戏……”
朱媺娖狠狠抹去眼睛上的泪水,几近哽咽,不能再说话。
“陛下。”李定国担忧的扶住朱媺娖的胳膊,朱媺娖摆摆手:“我没事,爹娘看见我中兴大明,九泉之下也能高兴吧。”
朱媺娖坚持亲自给崇祯和周皇后上香,上完香后,朱媺娖又擦擦眼睛里的泪水,“走吧,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今日朱媺娖的事还不少,她至少要见一见祖大寿之类她专门要求留下来的降臣。
她的状态恢复的很快,等过了午门见到祖大寿等人时,她已经是一位端肃的帝王了。
“哎哎哎,祖老将军请起,何必如此。”朱媺娖扶起俯身下拜的祖大寿,她也能理解祖大寿的选择,对此只能叹息一句,罢罢,无甚好说。
“罪臣有罪,不能守节,辜负了先帝对罪臣的厚恩。”无论是做戏还是真正发自内心,祖大寿都在那里痛哭流涕。
对此朱媺娖只能拍拍祖大寿的肩膀:“千古艰难惟一死,老将军也是尽力了,将来辽事还需要老将军的参谋呢。”鉴于历史上祖大寿活到了顺治十三年,他还是很有用的。
“是,是,罪臣自当竭力尽忠。”祖大寿连忙表忠心。
应付完祖大寿,朱媺娖将目光投向那个身材矮壮结实的男人,“你就是兀尔特?”她仪态款款的走到一直偷偷打量她的男人面前,饶有兴趣的问。
“对,臣臣臣就是兀尔特。”兀尔特都结巴了,现在他不敢看朱媺娖了,只敢低下头打量地板砖上的花纹。
“你姓什么?”朱媺娖问。
“臣是博尔济吉特氏。”兀尔特下意识道,又把头埋低了一些。
“唔,博尔济吉特氏,确实不太合如今大明的风俗。”
听闻此言,兀尔特连忙将头抬起来,惊喜地说:“陛下要给臣赐姓?”
朱媺娖含笑点点头:“确实如此,不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臣听陛下的。”兀尔特大声说,生怕朱媺娖反悔一样。
朱媺娖略一思索:“山海关古称榆关,榆又不似个姓氏,那么我把榆字去掉木字旁,赐姓为俞好了。”
“还请陛下为臣赐名。”兀尔特的眼睛闪亮亮的,而旁人也无不艳羡的看着他。
朱媺娖继续琢磨道:“《汉书·礼乐志》有云:「星留俞,塞陨光,照紫幄,珠熉黄。」颜师古亦注:「俞,答也。言众星留神,答我飨荐,降其光燿,四面充塞也。」照字亦通光耀,既然如此,你不妨起名为俞照可好。”
新鲜出炉的俞照连连叩首,左右更加羡慕,毕竟《说文》中照字明也,这可是十足十的恩德。
这些人里面除了这俩其他都不算多么重量级,而吴三桂她刚刚入京就见了。这个时候朱媺娖已经显露出些许的疲态,但依然完成了最后一步——端坐在皇极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在漫天的万岁声中,朱媺娖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做“大丈夫当如是也”,明白了何为天子之贵。
然后——她就示意群臣可以退下,自己也该休息休息。
乾清宫等朱媺娖需要居住的宫殿已经收拾出来了,还专门参考了一些原先崇祯年间宫中的老人。
除了李定国和黄得功,朱媺娖让他们留下来,因为他们还需要陪朱媺娖去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清楚的地方。
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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