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沟里人家 > 第35章 做新衣

中午,老海怪卸了车回家,女儿福荣迎上前去,说道,“爹,俺妈想给咱家,人人都有做一身过年的新衣裳,让你到集上,扯二十四尺蓝色洋布。”
  一听说要花钱,老海怪心里老大不高兴,拉下脸来,表面上是在训斥女儿福荣,实际上是说给妻子听的,“做什么新衣裳?身上的衣裳都不算旧,也没破,洗洗浆浆,过年不照样穿?
  “年节好过,日子难过,别看柜里攒了几个闲钱儿,就整天惦记着怎么去花了,要时时想着怎么攒钱,别老想着怎么花钱。
  “钱这东西,花一个,少一个;攒一个,多一个。花一个,没看见家里多了什么,可到了用急的时候,拿不出钱来,能憋得你满地乱转。俗话说,一分钱能难倒英雄好汉,就是这个道理。”
  妻子听出,丈夫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生气,却不敢吭声。
  没办法,家里的事,只要丈夫发了话,她是不能随便改变的,她要是不听,自作主张,硬是去扯了布,回家做了衣裳,那就是惹了天大的乱子。
  眼下在丈夫面前,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凡能不惹着他,就不去惹他。
  可是,大过年的,孩子们身上,没件像样的新衣裳,像什么样子啊?
  过年期间,家里要是来个人,或者是孩子们到街上去玩,别人家的孩子,都穿红着绿的,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是旧衣服,这大人有个大脸,小孩有个小脸儿,孩子们这么小,就让他们在外人面前落威。
  想到这儿,当妈的心里,就一阵发酸。
  寻思了一会儿,想到柜子里,还有几块绸缎,是当初结婚时,娘家陪送她的嫁妆,结婚后,她一直没舍得用,就想用这几块布料,给孩子们做身新衣裳。
  花了几天功夫,老海怪媳妇给孩子们做了一身新衣服。
  看看年根儿将近,老海怪媳妇开始操办年货了。
  碾了几升米,磨了两升粘黄米糕面,又是磨了几升苞米面,留着过了年,正月里全家人吃。
  家里没有白面,妻子指望这几天,丈夫到集市上办置年货,一  便  儿能把白面买回来。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老海怪借口过了年,要买地,家里急着用钱,又把年猪拉到集市上卖了。
  这几年,邻邻居居,见老海怪家年年不杀猪,都是到了年根儿,就把年猪给卖了,邻居们杀猪时,就不再请老海怪去吃肉,也不往他们家送萝卜干子了。
  老海怪心里挺生气,在家里骂了几句邻居们小气的话,随后又说,这样也好,等将来咱家杀猪了,也不去请他们,也不送他们。
  说归说,骂归骂,一到年根儿,又总是眼红大洋,把年猪卖了。
  卖了年猪,从集市上回来,通常会买回一袋白面,二斤猪肉,二斤粉丝,一张大红纸,是用来写春联的,一柱香,是祭祖时上供用的。
  今年更邪乎,从集上回来时,老海怪只买来二斤猪肉,二斤粉条,一张红纸,一柱香。
  妻子见老海怪没买白面,大觉意外。
  家里的白面,早就吃完了,这大过年的,不买几斤白面,拿什么蒸饽饽,包饺子,擀面条呀?
  只是已经老长时间不跟丈夫说话了,而且每次让女儿传话,让丈夫去买东西,都会招来丈夫的一通指桑骂槐的数落,老海怪媳妇心里生气,这回见丈夫连过年的白面也不买了,便不去理他。
  大年三十到了。
  吴家沟人,一向都把三十当过年。一早起来,就能听见村里有孩子放鞭炮的声音。
  吃过早饭,老海怪媳妇从柜里找出新衣裳,给孩子穿上,个个都打扮得新铮铮的。
  老海怪给马喂了草,回到上房一看,孩子们都换上新衣服,当即疑心媳妇没听自己的话,背地里偷着拿家里的钱去买了布料,给孩子们做了新衣服。
  这样一想,一股火儿燎着脑门儿,就要发作动武。
  转念又想,媳妇的嘴头子,也不是白给的,惹不好,不拿准证据,打她骂她,怕打不老实她。
  想到这块儿,老海怪忍着气,黑着脸,对媳妇说道,“那什么,前街狗剩老婆病了,没钱扎管,听说要卖十亩地,价钱也不贵,就要三十块大洋,给老婆扎管病,我有些动心,看看咱家的钱够不够?”
  媳妇知道,丈夫是疑心她花了家里的钱,给孩子们买布料做新衣服,眼面前借口要买地,看看家里的钱够不够。实际上,是要查她管的账呢,心里便有些冒火儿。
  只是丈夫没明说出来,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忍着,也不吭声,把钥匙从腰带上解下,扔到炕上。
  老海怪取过钥匙,打开柜门,取过钱匣子,把里面的大洋仔细查了两遍,看看一文不少,这才放下心来,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跟着又疑心妻子,平日里,背着他攒下了体己钱。
  这样一想,刚刚消下的火儿,又烧了起来,也因为拿不出证据,又不便发作。
  把柜门重新锁上,老海怪心有不甘,训斥妻说,“不是不让你给孩子做新衣服裳吗?你怎么就不听呢?”

  老海怪媳妇听罢,心里一股火儿蹿起,忘记了自己早年暗自起的誓:不再和丈夫说话。
  听丈夫说出这话,怒视着丈夫,狠声狠气地问道,“我用俺妈送我的嫁妆,给自个孩子做件过年的新衣裳,没花你一分钱,也有错吗?”
  知道这新衣裳,不是媳妇背着他攒下的体己钱买的,老海怪心里透了亮,刚才还一肚子的怒气,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看媳妇说不出好话,老海怪忙着变了口气,说道,“咳,我不是这个意思,看你想哪儿去了?咱家缺钱吗?说实在的,别说给孩子做一套新衣裳,就是做十套八套,又能怎么样?
  “这事儿,我不是没想过,原来呢,我想等把猪卖了,到城里的成衣铺去,给咱全家人,一人买一套现成的新衣裳,过年穿出去,好好展样展样。
  “后来怎么没买呢?我是这么想的,孩子们都还小,又正在长身体,这一件新衣裳,还没等穿破,过一年,人又长高了,原先的新衣裳就穿不上了,就又得买新的,你说破费不破费?
  “我寻思着,孩子们现在还小,小时吃点苦,不算什么,等了孩子长大了,身子定型了,再好好给他们打扮打扮,也不晚,你说是不是?”
  老海怪媳妇心里明镜儿似的,结婚这些年,她算是品透了丈夫,他惯会说些空话、好话哄人,许的那些愿,其实一件也兑现不了。
  她原本想不管不顾,一通现成的话,把他那些哄人的把戏戳穿,只是想到大过年的,孩子们刚换上新衣裳,都乐得喜笑颜开,刚才又见丈夫说了软话,便忍着气,不再理会老海怪,转身到灶上烧火温猪食。
  喂完圈里的猪,再办置一桌像样的年饭。
  老海怪伸手把钥匙递给媳妇,媳妇也不接手,没好气地说道,“这钥匙,别再给我了,我拴在身上,干活儿挡害,还是你自个儿拿着吧。”
  得了这话,老海怪打心眼儿里高兴,嘴上却说道,“你看你,早先你不是说过,居家过日子,男主外,女主内吗?咱家现在是你当家,我拿着柜钥匙,让外人知道了,人家不笑话咱?”
  见媳妇并不和他接话,老海怪也不客气,嘟囔了一句,重新把钥匙拴在自己腰带上,高高兴兴到里屋去请出宗谱,又从库房拿出一领新苇席,挂到堂屋的后墙上,把宗谱别到苇席上,随后把高桌横过,临时充当供桌,摆上烛台和香炉,就要往供桌上摆放供品。
  这会儿,老海怪才发现,眼瞅过年了,媳妇还没蒸饽饽,便急声问道,“荣子她妈,你怎么还没蒸饽饽呀?”
  媳妇早就等着老海怪问这句话了,眼见丈夫现在问出,就没好气儿地反问道,“你让我拿什么蒸呀?”
  原来,前几天,媳妇见老海怪到集上卖了年猪,回家时,并没像往年那样买回白面,估计丈夫以为家里还有白面,便故意不吱声,就想等到时候,教训教训丈夫,好好惩治惩治不通人情的钱锈丈夫。
  老海怪见媳妇问出这话,大为不满,随口问道,“家里的白面呢?今年春天,我不是买了一袋白面吗?”
  见丈夫这样说话,媳妇把事先准备好的现成的话,一股脑地灌进老海怪的耳朵里,“敢是倷家惯常添客不杀鸡呀?春天里为什么买一袋白面?你又不是不清楚,那是你雇短工来家,你不给人家吃好的,人家不给你出力干活儿,你为了哄短工们干活儿,才舍得买了一袋白面回来。
  “再说了,早年家里,只咱两口人,素常也不雇短工,一袋面,省着吃,将就着,从年头儿,吃到年尾,现如今,咱家里六口人,孩子们虽  说还小,也不是喝西北风就能长大的,你还想一袋子白面吃一年?
  “眼面前,只能有一顿,没一顿,家里有什么,我就做什么,横竖我不会生下白面吧?你一个当家人,这点事还不明白?“
  老海怪情知不在理儿上,让媳妇数落了一通,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不肯服输,强辩道,“早先咱家的柜钥匙,是你把着的,你是当家人,怎么往我身上推?我只是刚刚接了钥匙,你当家,家里缺什么,你不管,谁管?“
  不听这话,老海怪媳妇还不太生气,听完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发火儿道,“这些好听的乖巧话,你留着到外面说给别人听去,自己家里人,你用不着来这一套,敢是俺娘儿们是听话儿长的?
  “早先你在我面前说些乖巧话,我就不稀和你一般见识,你还不觉悟,说一次两次,也是个稀罕,归起你如今,把这些乖巧话当歌儿唱了。好话说三遍,狗都不稀见。
  “这些年,我把着家里的柜门钥匙不假,可家里什么事,我说算过?不都是你一手遮天,金口玉牙?
  ”荣子过了年,眼瞅都六岁了,开始穿轧裆裤了,懂人事儿了,一年到头,眼巴巴盼着过年,前些天,我跟你商量,想扯几尺布,给孩子们做套新衣裳,过年穿。
  “树有皮,人有脸,村里家家孩子过年,都穿新衣裳,你偏让自己的孩子们穿旧衣裳过年,叫孩子怎么出门见人?

  “我让孩子跟你说了,你硬是不吐口儿,逼得我没法儿,只得拿出当年俺妈送我的嫁妆,给孩子们做了新衣裳。
  “你刚刚看见孩子们换上新衣裳了,疑心我动了家里的钱,赶紧把柜钥匙要过去,查点钱匣子里的钱数。真是贼人当家,拿人当他……”
  “我不是告诉你啦?过了年,我想买地,看看家里的钱够不够,怎么说是查你呢?”老海怪辩解道。
  妻子当然不信,不依不饶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彪人说人彪,你当别人是傻子?说实在的,我当了二十年兽医,还看不出你驴肚子里有些什么病?
  “我刚过门儿那会儿,邻邻居居的杀年猪,好歹都请你过去吃猪肉,往咱家里送萝卜干子。
  ”这几年,人家都不请不送了,你心里就不觉悟?还腆着脸在家里骂人家小气!人家小气,你大气吗?你大气,怎么年年不杀年猪呀?
  “早先一到年根儿,你就说家里要换大车,要买地,急着等钱用,把年猪卖了,那会儿我信了你。
  “可这一连多少年,自打我进了你们吴家的门儿,就没见过你杀过年猪,敢是倷家老是紧巴,急着用钱?
  ”这杀年猪,不光是为了吃点肉,更图个乐呵,忙忙叨叨,一家人累了一年,孩子们眼巴巴盼着过年。杀个年猪,一家大人小孩儿,样样数数都能吃点,觉得是个年样儿。
  “再看看你这些年,嘴上说卖了年猪,平日隔三差五,到集市上,割些新鲜肉回家吃。可这么多年了,你拍拍良心说,你统共到集市上,割了几回新鲜猪肉回家呀?不就是年年到了年根儿,卖完年猪,才割回二斤鲜猪肉吗?大过年的,谁家过年不包顿饺子?
  “再看看咱家,这么多年,哪包一回像样的饺子啦?二斤肉,除去炒菜,除去上供,除去猪皮,还能剩下多少用来包饺子?
  “你今儿个要买地,明儿个要买地,地再多,过叫花子一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今儿个过年,要上供了,你想起要饽饽了,眼面前大过年的,一家人连顿饺子都吃不上,你就是把供摆得再漂亮,倷家的列祖列宗,能咽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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