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明白,老海怪把大明白刚刚交待的事儿,在心里又捋了一遍,粗粗一算,估计这场丧事,得花个十二三块大洋,心里就有些生气,抱埋妻子死得不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偏赶在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眼下什么东西都贵。
几个孩子轮番给妈守灵,熬到天亮,脸上都灰呛呛的。
早晨,儿媳妇们刚把饭做好,大明白就到了,身后还跟了几个他找来的帮工。
这些帮工,都是吴家沟人,多半是为了混口吃喝,平日里,常跟着大明白,到各家帮着料理红白喜事,做起活儿来,也都在行,不待大明白吩咐,自个儿都知道该干什么。
吃过早饭,老大从爹手里接过十二块大洋,按照大明白昨天晚上拉出的清单,套上车,到会上去买东西了。
老二趁着这会儿家里乱 人不多,套上毛驴,开始磨豆腐。
老三从爹手里接过一块大洋,到王家庄去订车马了。
儿子们出去之后,老海怪猛可里想起,还没有人去给女儿福荣报丧呢。
大明白得知了这一点,一点儿都没显得慌乱,立马指派了一个帮工去了。
老大赶上马车,出了村,鞭子一甩,吆喝一声,三匹马尥起蹄子,直奔会上去了。
还好,正赶上雨季,会上的乱人不多,老大和帮工,分头去采办家里急需的东西,只一会儿功夫,就把东西买齐整了,半晌午,就急三火四地赶了回来。
这功夫,大明白老婆也到了,先跪在灵床前,磕了三个头,干嚎了几声,经老海怪家的几个儿媳妇上前劝说一番,便装模作样地收了哭声,起身进了里屋,嘴里还不住地叹息道,“唉,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话音刚落,帮着到会上采办的帮工,就抱着一匹白麻布进来了。
大明白老婆让帮工把白布放到炕上,自个先脱鞋上炕,要来剪子,也不时先打样儿,熟练地下剪子裁剪,只一会儿功夫,便裁出七套孝衫,喊过老海怪家几个儿媳妇,教她们如何缝制。
幸好是孝衫,也不要什么像样儿的好针脚,几个娘儿们只一会儿功夫,七件孝衫就缝好了。
正好这会儿,三个儿子也都忙完了各自的事情,回到家里,穿上孝衫,给母亲守灵。
家里开始有人来吊孝了。
老海怪平日极少与村里人走动,来吊孝的也不多。吊孝的人来了,多半提一沓烧纸,在灵床前磕三个头,起来后,向吴家人说几句惋惜的话,“唉,多好的一个人呀,你说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个年纪,就让她走了……”
老海怪听来人这样说,常常会觉得心里不自在,好像他这个当丈夫的,曾经把妻子怎么样了似的。
为了不让来吊孝的人多嘴,后面再有来吊孝的人进来,不待来人开口,老海怪就会干嚎几声,强挤出几滴眼泪,嘴里数落道,“荣子她妈呀,你个瞎鬼,心真狠呀,你就这么走了,撇下我和孩子,往后我可怎么过呀?
“打你进了吴家的门儿,我就一心一意地和你过日子,咱两口子,可是从来都没红过脸呀!我原想,等咱俩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了,咱两口子就该享福了。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咱俩刚要享清福了,你却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来吊孝的人,让老海怪呼天呛地的干嚎,弄得心里挺不自在,待过一会儿,就借口家里还有事,回去了。
只是离了吴家,这些人细一琢磨,觉得这老海怪挺好笑的。吴家沟人谁不知道?老海怪平日,三不动就把老婆狠揍一顿,往往不把老婆打得不能动了,不肯罢休。如今老婆死了,他却能当着人面儿,说出这种动听的话来,也真有他的。
来吴家吊孝的人,把这些话说给村里人听,村里人,就把这事当笑话传开了,有些好事之徒,就会借口来吊孝,实际上是想来听听老海怪说的那些话。
一时间,老海怪家院子里的乱人多了起来。
趁着人多,老海怪就哭哭唧唧的,把那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到一个上午,嗓子就沙哑了。
傍晌儿,女儿福荣和报丧的人一块儿回来了。
女婿赶着马车,拉着一家人,从村外一路奔来,不等到家,福荣就从车上跳下,一边哭喊着,一边向家里奔去。
到了家里,跪到灵床前,只哭了几声,就昏厥过去。
几个兄弟媳妇慌了神儿,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来照料大姑子。
大明白见了,也有些发慌,嘴上却劝别人,“别慌!别慌!”
边说,边拿拇指掐住福荣的人中。掐了一会儿,福荣苏醒过来,望着母亲的灵床,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嘴里撕心揪肺地哭喊道,“妈呀!你这是怎么啦?过年我回家时,你还好好的,这才刚刚过了半年,你就不明不白地走了!你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来家看你一眼,也好呀!”
怕福荣做出不相应的事来,一群人搂扯着她,想让她安静下来。
大明白也在一边劝说,“孩子,倷妈是得了急病走的,昨儿个,倷爹还跟我说了,这阵子,家里人光想着找大夫给倷妈治病了,就忘了让人去告诉你一声呢。”
老海怪这会儿正揪心呢。前些日子,老三媳妇曾提醒过他,问他用不用让老三,去告诉大姐一声?
老海怪一来是自个儿心里有鬼,他知道女儿福荣,也不是个善茬子,怕她回家来,看见她妈额头上的疤痕,不会轻易放过他,会生出事端来。
二来呢,老海怪一直对过年时,女儿福荣诓去他两块大洋的事,耿耿于怀。
就为了这,当听老三媳妇提醒他时,老海怪便推脱说,“倷妈过两天就好了,别让倷姐回来了。”
这事儿,当时就这么放下了。
如今女儿回来了,说出抱怨的话来,老海怪听了,有些心虚。眼见大明白替他打了圆场,也顺着大明白的话,说道,“倷大爷说得对,前些日子,家里人忙着给倷妈治病来着,忙二糊了,就忘了去告诉你一声。”
女儿福荣这会儿,压根听不进别人的劝说,仍撕扯着往灵床上扑去。
大明白怕生出事端,只好劝道,“孩子,眼面前,倷妈这块儿,是要安静的,不能乱碰,你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回到家里,就得照娘家的规矩来,不能乱了规矩。你这会儿心里难受,大爷心里知道,可倷妈不光一个闺女,还有别的孩子呢,这会儿,谁的心里不难受呀?要是都像你这么闹腾起来,家里还不乱了套?你当姐姐的,凡事都要起个带头作用,你看,你现在,是兄弟媳妇一大帮子了,你这样不省心地闹腾,就不怕兄弟媳妇们笑话?”
大明白的一通劝说,多少起了些作用,福荣也不再撕扯了,只是哭着喊道,“大爷,我就想看俺妈最后一眼,过分吗?”
“行,”大明白听福荣说出这话,也放下心来,说道,“大爷让你看倷妈一眼,不过你不能靠得太近,别碰着倷妈,小心眼泪别落到倷妈身上,那就不好了。”
大明白边说,边两手轻轻掀起灵床上盖着的红缎子,嘴上一边对福荣说道,“你看,倷妈是不是像睡着了一样?”
说完,赶紧又把红缎子放下。
不看这一眼还好,只因看了这一眼,福荣立马像母狮子附了体,张狂起来,厉声喝问父亲道,“俺妈头上怎么啦?那块青疤是怎么回事?你说,俺妈是不是你给打死的!?”
老海怪经女儿一声喝斥,也有些慌了神儿,脸皮开始木胀,嘴上却不老实,编谎说道,“那什么,今年开春时,一天早上,倷妈起来做早饭时,不小心,一头碰在锅台角上,伤着了……”
见父亲说话时吞吞吐吐的,福荣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撒起泼来,指着父亲,怒斥道,“你连撒谎,都撒不出个样儿来!俺妈的头碰到锅台角上了?怎么能碰出个这么长的长条伤疤?我说怎么俺妈都不行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是怕我回家来,把你干的好事给张扬出去吧?”
说着,福荣瘫坐到地上,两手不住地拍打着地面,一边哀嚎,一边数落着父亲,“妈呀,你的命真苦呀,好端端的一个人,自打进了她们吴家的门,你就没得过好儿,天天过着苦日子不说,三天两头还要受俺爹的欺负。
“我本想,年岁大了,他能变好,改改自个儿的驴性脾气,没料到如今都年过半百了,他还是那个德性,让你临老了,还生生死在他手里!
“妈呀,如今你到了阎王那里,你别忘了欺负你的人,你得在阎王爷那里,告他一状,别让他得好儿,我苦命的妈呀……”
老海怪一听女儿说出不中听的话,再也忍持不住了,瞪着斗牛眼,跺着脚,和女儿对骂起来,“妈了个巴子!你一个出了门子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个外姓人,倷妈如今得病死了,容得你跑来家放屁拉臊的,说些混仗话?
“今儿个,当着老少爷儿们的面儿,你给我说清楚了,倷妈明明是生病死的,你凭什么说,倷妈是我打死的?”
说着,抡起巴掌,就要打将过去。
幸亏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怕把事闹大了,纷纷围拢过去,拦住老海怪,把他推到里屋。
进了里屋,老海怪还气不过,骂个不休。
眼见家里要乱了套,大明白上前劝说老海怪道,“兄弟,你听哥的,先把火气压一压。
“福荣她还是个孩子,才刚是伤心不过,哭她妈时,说了些过头的话,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当爹的,这会儿,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少说一句就是了。你看看,才刚你这一掺和,家里什么事就都耽搁了。”
“不是,哥,”老海怪强辩道,“才刚,你也听见了,哪有闺女,这么糟蹋她爹呀?俺家倷兄弟媳妇走了,你看我,伤心成什么样啦?
“她一个出了门子的闺女,回到家里,什么事都不清楚,张嘴就放屁拉臊的,糟蹋她爹,硬说她妈是我给打死的,这话要是让小鼻子警察听见了,还不得把我弄进笆篱呀?”
“你先消消气,兄弟,等我去劝劝福荣。”大明白安抚下老海怪,转身去了外屋。
见福荣正天一声,地一声地哭娘骂爹,也觉得这孩子有些过分了,走上前去,劝说道,“福荣呀,你可是大爷一小看着长大的,你在家为闺女时,可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如今倷妈老了,大爷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生老病死,是谁都躲不过的,将来谁都得走这一步,早晚罢了。
“倷妈老了,家里谁不难过呀?倷妈不光你一个闺女,还有三个儿子呢,要是你这三个兄弟,都像你这样哭个不休,倷妈这后事,大爷还怎么来料理呀?
“要是你把倷妈的后事给耽搁了,外人眼里,会怎么看你呀?你是当姐姐的,遇事不能由着性子来,是不是?凡事得给兄弟们做个样儿。
“倷妈老了,你心里难过,哭两声就行了,别耽搁了正事。听大爷的话,起来歇歇吧,待会儿还有活儿要干呢……”
“干什么活儿呀?大爷,”福荣仍哭喊着说,“妈都没了,还干什么活儿呀?俺妈自打进了他们吴家的门,一辈子,穿没得好穿,吃不好得吃的,天天只知道干活儿,这临了,还没得好死呀……”
一听女儿又在外屋,骂出难听的话来,老海怪又坐不住了,在里屋跳着骂道,“妈了个巴子,我看你今儿个,是要找揍呀!”
“你打死我吧!”女儿福荣在外屋,也不示弱,坐在地上哭喊道,“你打死我吧!让我和俺妈一块儿去吧!俺妈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老海怪见众人上来劝阻他,越发气势汹汹,跳着脚和女儿对骂。
骂了一会儿,仍觉不解气,一眼看见女婿这会儿,也和众人一道在劝阻他,便指着女婿,喝斥道,“亏你还是个爷儿们,这种女人,你还不赶快过去揍她一顿?让她在那里放屁拉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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