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老二媳妇,早先有过打骂丈夫的过错,让公婆狠狠收拾了一通。那回,是她来给公婆跪地求饶,家里才原谅了她。
估计这回,听说要破了这个家规,谅她也不敢当着他这个公爹的面儿,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至于老三现在这个媳妇呢,嘿……
这样看来,他和老大老二,去年想辙儿,把于丽华赶走,这事儿,还真是做对了。不然的话,要想破掉这个家规,不用说别人,光是在于丽华跟前,就不一定能说得通。
想到这,老海怪打定主意,晚饭时,就向儿媳妇们宣布,今后儿媳妇们再怀了孩子,家里不再给每人每天一个煮鸡蛋了。
心里有事,饭就吃得不熨帖,稀哩糊涂地扒了一碗饭,也不知吃到哪儿去了。
老海怪撂下饭碗,向后挪着屁股,坐到炕头开始抽烟,心里一边琢磨着,如何把自己打定的主意,告诉几个儿媳妇?
问题是,这话,本来就不是他这个当老公公的,能在儿媳妇们面前说得出口的。更何况,这事,又是妻子活着时给立下的规矩。
如今要把妻子当初立下的规矩给废除了,原本就不是件拿粉往脸上擦的美事,何况又是关乎儿媳妇们怀孩子的事,让他这个当老公公的,如何张得开口?
寻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末了,老海怪只得硬着头皮,干咳了一声,脸转向窗外,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却又分明能让屋里人听得清楚,嘟囔道,“那什么,今儿个下晌儿,老二跟我说,他家的,还有老大家的,身子都又不方便了。
“嗯,按说呢,这都是好事,说明咱老吴家,人丁兴旺呀。
“只是呢,那什么,倷妈活着时,给咱家立下了个规矩,就是每当儿媳妇身子不方便了,伙儿里就要每天给一个煮鸡蛋。
“其实呢,这对咱家来说,压根儿就不算个事儿。才一个煮鸡蛋,那算什么呀?别说一天只给一个,便是两个,三个,那又怎么样?咱家吃不起吗?咱家还差那几个鸡蛋钱儿吗?”
说了这些,老海怪才把脸,从窗户那边儿转了回来,扫了坐在桌边吃饭的三个儿媳妇一眼,接着说,“只是呢,年前老二媳妇生孩子时,可把爹吓坏了。那会儿,听老二媳妇杀猪似的叫唤,把爹急得什么似的,那一晚上都没合眼呢。
“倷大伙儿想想看,那会儿,万一要是老二家的有个山高水低,咱怎么跟老二家的娘家交代呀?这事儿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怕呢。
“后来,我听助产士说,老二家的之所以难产,就因为她平时,好东西吃得太多,把身子吃胖了,再加上不爱干活儿,骨缝没活动开。结果就险些要了老二家的命。”
听老海怪提起这个话茬儿,三个儿媳妇不知公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支起耳朵,听公爹接着往下说,“那会儿,我就合计着,这往后呀,咱家,再哪个媳妇身子不方便了,可不能乱吃好东西了,别把身子吃胖了,到时候,多危险呀?
“前些日子,老三家的身子不方便了,老大家的问我说,要给老三家的每天加一个煮鸡蛋,当时我就想把这个规矩给停了。
“可又怕老三家的挑理儿:既然老大老二家的身子不方便时,都能每天吃上一个煮鸡蛋,如今轮到老三家的身子不方便了,偏偏我硬要把这个规矩废了,像不像我这个公爹偏心似的?
“所以啊,那会儿,爹明知每天给老三家的煮一个鸡蛋,这事不好,爹却也没说什么。可眼下老大老二家的身子都不方便了,眼面前,爹就不能再装彪卖傻、不管不问了。爹这会儿要是不说话,万一将来谁生孩子时,再出点什么事儿,爹这心里,如何能得安生呀?”
说到这,老海怪又抽了几口烟,望着儿媳妇们,见三个儿媳妇脸上都没什么表示,接着又说,“刚刚我说了,这给身子不方便的儿媳妇,每天吃一个鸡蛋的规矩,是倷婆婆活着时立下的。
“唉,倷婆婆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太犟,爱认个死理儿。倷想想,她没念过书,懂得什么道理呀?
“可是呢,倷婆婆 偏偏又死犟死犟的,她想做什么事,别人是劝不住的。当初她在家里立下这么个规矩,那会儿我要是和她硬拧着来,像不像是爹心痛那几个鸡蛋似的?
“倷都知道,咱家真的不差那几个鸡蛋钱儿。唉,没有办法,那会儿爹只好忍着,由着她胡来。结果怎么样?倷都看见了,老二家的生产时,遭了多少罪呀?
“所以呀,今儿个,爹就想跟倷妯娌几个,说说这事,咱是不是该把这个规矩给废了?别再成天鸡蛋鸡蛋地可劲儿造了。倷不能光想着嘴上快活,也得替自个儿生孩子时想想,是不是?”
老海怪说完,瞪着一双斗牛眼,看着三个儿媳妇。见三个儿媳妇脸上没有什么表示,赶紧接着说,“倷要是没什么想法,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说完,又望着老大媳妇,“老大家的,赶明儿个,你把老三家的鸡蛋,也停了吧。”
老大媳听过,点头应了一声,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去了。
老二媳妇心里不满,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撂下饭碗,回自己屋里了。
老三媳妇看大嫂开始收拾碗筷,也下地跟着忙。
这事,就这么痛快地解决了。
老海怪心里甚是得意,越发觉得,早先把于丽华赶走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妙手。要是于丽华还没走,这回要把怀孩子的儿媳妇的鸡蛋给停了,说不定又要和他犯多少口舌呢?
眼见老大老三媳妇把饭桌收拾好,到外屋刷锅洗碗。老海怪的好心情还没消散,看看儿媳妇们不在身边,扫了几个儿子一眼,自言自语道,“女人这种东西,就是不能太宠惯了。”
给家里的孕妇停了煮鸡蛋,这事,老二媳妇自然不高兴。不过想想当下,正在享受这一待遇的老三媳妇,以后再也别想每天拿一个煮鸡蛋来眼 气她,老二媳妇心里,多少也平衡了一些。
老大媳妇不满公爹的做法,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好心里忍着。
只有老三媳妇,听公爹说的在理儿,虽说自己眼下享受的待遇没了,可心里却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心地善良、明白事理的好公爹,也就不去计较这事了。
好在老三媳妇泼食,不挑食,不论是粗茶淡饭,还是珍馐美食,在她嘴里,都吃得津津有味。尽管每天停了一个鸡蛋,在老三媳妇身上,并没看出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冬天到了,地了场光,老海怪给家里的长工发了工钱,长工们就回家猫冬了。
今年虽说雇了长工,地里的活儿,自然比往年要精细些,刨除给长工的工钱,今年卖粮钱,一点没比往年少,甚至比去年还多卖了几十多块钱。
老海怪把钱全都存进银行,家里也没有谁,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这都得归功于把于丽华那小狐狸精给赶出了家门。
现在家里,除了老三,再也没有谁,敢惹老海怪生气了。
老三现在坏了个煞实,自打把于丽华赶出家门,老三就像丢了魂儿,成天对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干活时吊儿郎当的,出工不出力。人也变得邋遢了,活脱脱一个秋天里霜打的茄子。
更让老海怪不能原谅的是,自打老三被两个哥哥从三家子逼回家,就染了酗酒的毛病,三不动就跑到外面喝酒,回家后也不耍酒疯,倒头就睡。
老海怪一直怀疑,老三又像他爷爷活着时那样,偷着跑到吴矬子家的杂货铺里去赊账了。可是,每当问老三在哪里喝酒时,老三就会没好气地说,是别人请他喝的。
这种说法,老海怪压根就不信,因为在吴家沟,还没有谁家,富有到可以随便请人喝酒的地步。更何况吴家沟住着的,都是些会过日子的精细人?无缘无故,哪里会请老三喝酒?
老海怪急着想到吴矬子家去问个清楚,他们家老三,是不是在这里赊酒账啦?
父亲活着时,常到他们家杂货铺里赊账抽大烟,为了这事,老海怪去找过吴矬子,跟吴矬子还吵了一架,和吴矬子闹掰了,两家至今仍不来往。
眼下老海怪家,便是买一个洋钉,宁肯多走十里路,到会上去买,也不肯就近,到吴矬子家的杂货铺里去买。
如今只因怀疑自己儿子到他们家的杂货铺去赊账喝酒,他就跑到人家那里去查问,这事儿,要是准成,还说得过去,万一要是没这回事儿,岂不是自讨没趣?
老海怪犹豫了老长时间,到底没敢到吴矬子家去,心里却一直纠结着。
直到腊月初三中午,老三又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一摇一晃地回来时,身后还跟着步态老迈的吴矬子,老海怪心里的疑惑,才豁然冰释。
多年不见,吴矬子的确比早先老了许多。虽说身材矮小,却也无法拒绝自然法则,明显地驼背了,看上去,人比原先更矮了一些。
原本就不太浓密的头发,已脱落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经完全不用剃刀和梳子了;早先还不太明显的眼袋,如今像两块多余的赘肉,挂在下眼皮上;只有两只频繁转动的小眼睛,还能看出他早年曾经多么的精明。
吴矬子拖着两条老腿,不慌不忙地跟着三胖子走进来,到了院子里,甚至还心情良好地慢慢转动着脑袋,四下里仔细地打量一番,仿佛这里,他以前从未来过。
见老海怪从屋子里走出,吴矬子也没显出多么亲热,只是把腋下夹着的账簿拿出来,翻了几页,端量了一会儿,递到老海怪眼前,轻声说,“统共十五块大洋,流水都在这儿,下边都有倷家老三画的押。”
老海怪不待仔细去看,就明白了一切,刹那觉得头发梢上都像着了火,两眼怒瞪着吴矬子,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吴矬子大概猜出老海怪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就指了指三胖子,“是倷家老三自个儿来的,我可从来没去找过他。”
老海怪瞪了吴矬子一会儿,大喘了两口气,转身回屋,从钱匣子里摸出十五块大洋,极不礼貌地扔给吴矬子。
吴矬子极耐心地把大洋一枚一枚数好,看看一点儿不差,才揣进怀里。随后拿出自来水笔,小心翼翼地把账本上老三画押的账目,一笔一笔地勾销。一切都做得极其规范。把一切都做好后,才拖着两条老腿,走出吴家大院。
不待吴矬子走出大门,老海怪就大步流星,冲进老三屋里。
老三这会儿觉得口渴,正要起身去找水喝,见父亲瞪眼巴皮冲着自己奔过来,也不像平日那样害怕了,嘟囔道,“好酒!好酒!”
老海怪听了,以为儿子是在故意挑衅他,气得脖子上青筋爆凸,抡手就是一巴掌,扇到老三脸上,嘴里骂道,“你个驴进的!你不是说,酒是别人请你的吗?那吴矬子刚才到咱家来,是怎么回事?”
三胖子挨了一巴掌,也没影响他这会儿良好的心情,索性把两手搭到父亲肩上,舌头倒起板来,得意地说道,“哥,好酒呀,好酒!”
刚才下手挺重,老海怪觉得手掌都被震得生痛。可再看看三胖子,似乎并不在意刚才这一巴掌,反倒两手像鹰爪一样,抓住老海怪的肩膀,往炕上摁着,嘴里一迭声地叫他“大哥”。
老海怪心里的火气,就渐渐消停下来,感到了一丝的悲凉。正是从这时起,老海怪才相信,自己真的老了,已经老得三胖子都可以丝毫不在意他的巴掌了。
眼面前,正在叫他“大哥”的三胖子,也真的长大了,现在他两手抓住爹的肩膀,当爹的居然有些难以招架呢。
情急之下,老海怪一边大骂,一边挣扎着。
老大听爹在老三屋里大骂,担心老三会吃亏,抬脚冲了进去。见老三这会儿,正摁着父亲的肩膀叫“大哥”,心里又气又笑,怒斥了老三几句,就把父亲从老三手里挣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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