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三这会儿,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直奔妻子追来,大嫂也吓了一跳,张开两手拦着,大声喝斥道,“他三叔,这天才刚放亮,一大清早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打死她!打死她!这荒料,留她在家里有什么用呀?”老三骂着,便抡起拳头又要向妻子打来,只是碍着大嫂,不能得手,气得直跺脚,冲着大嫂吼道,“大嫂!你别挡,我打死这彪货!”
“无缘无故的,你发什么疯呀?”大嫂喝斥道。
“我哪里发疯啦?”老三委屈地喊着,“她把孩子压死了!这彪货,留她在家里干什么?我打死她算啦!”
“什么?”大嫂听罢,着实吃了一惊,两腿都吓软了,说话声也有些颤抖,问道,“你胡说什么呀?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压死呀?”
“你还以为我说假话呀?”老三气急败坏地说,“孩子这会儿,都硬尸了,就在炕上呢!”
大嫂看老三瞪着眼睛跟她说话,再想想早先,老三媳妇曾告诉过她,说她先前曾嫁过一次,在那个婆家,就曾压死过一个孩子,被那婆家赶了出去,便相信老三说的,不会是假话。
只是这会儿见老三两眼泛红,不能再纵容他撒野,一不小心,怕要闹出人命来。便冷着脸,强作镇静地喝斥道,“孩子都死了,你这会儿打她,又有什么用呢?走,还不赶快去料理孩子?兴许还有救呢。”
“有救什么呀?大嫂,都硬尸了。”老三说着,两手抱头,蹲到门边哭了起来。
大嫂知道老三平时喜欢孩子,这会儿正替孩子伤心,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便拉着老三媳妇进了屋里,一边嗔怪老三媳妇不经心,一边往里屋走,心却止不住噗噗跳个不停。
毕竟人命关天,大小也是条命,何况老大媳妇平时就胆小,从没遇到过种事,哪能不害怕?
只是想到自己是家里的长房媳妇,公爹又让她主持家务,现在既然遇上这种事,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里屋......
老海怪听院子里有人在吵闹,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支起了耳朵小心听着。
直到听说老三媳妇把孩子压死了,惊得老海怪像被开水烫着了,从被窝里蹦了出来,只披了件上衣,光着脚板,从屋里冲了出来,嘴里不停地惊叫着,“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怎么样啦?在哪儿?”
二瘸子刚刚从茅房蹲完出来,恰巧撞上老三在打媳妇,先是有些发懵,等大嫂从上屋出来劝阻老三,二瘸子才弄清了事情的大概,也跟着上前劝说老三。
这会儿见爹从上屋冲了出来,衣装又不是太得体,二瘸子便上前拦着劝阻,一边把老三媳妇夜里睡得太死,把孩子压死的事告诉了父亲。
老海怪听罢,立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就算是个猫狗,也知道护着崽子,一个大活人,硬生生把自个儿孩子压死了,敢是连猪狗不如啊!这种东西,咱还留在家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她撵走!这要是头猪,我早把她杀肉吃啦!”
老三这门亲事,原本是二瘸子撮合的,二瘸子心里清楚,自打老三媳妇进门,父亲就对这门亲事不如心,对他的办事能力开始生出疑心。
二瘸子生怕在父亲跟前失宠,就变着法儿去讨好父亲。如今听父亲说,要把老三媳妇撵走,这不是明睁眼露打他脸吗?
想到这一点,二瘸子赶忙劝说父亲,“爹,你小点声,别在这儿吵吵巴火的,这要是让外人听见了,指不定会在背地里,怎么讲讲咱呢?
“走吧,爹,回屋里去吧,有俺哥和俺大嫂在这儿,就行了。你先回屋消消气儿。”
边说边把老海怪往上屋推。
到了上屋,见父亲还不消气,二瘸子又劝说道,“爹,按说呢,老娘儿们夜里睡觉时压死孩子的事,咱这十里八乡的,也不是一起两起了,常有的事。老三媳妇的精神头儿,原本就不足,如今出了这事,你至于和她怄这么大的气吗?”
听二瘸子说出这话,老海怪瞪了二瘸子一眼,紧闭着嘴唇,拿鼻孔深吸了两口气,把脸转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又转过脸来,望着二瘸子,“老 二,凭咱家老三,至于讨这么个媳妇吗?”
二瘸子听出,爹这是在抱怨他呢。
幸亏这事,事先他已预料到了,见爹提起这话,赶紧应付道,“爹,要说老三现在这个媳妇,确实不怎么样,跟于丽华比,那是差得远哩。可是,你没想想?爹,自从那于丽华进了咱家的门儿,你得过好吗?
“她三不动闹出些动静,隔三差五地找茬儿惹你生气,你都忘了?你要不是让她把心伤透了,当初你至于让我和俺哥,到三家子去跪着,把咱家老三逼回家来吗?
“不错,老三现在的媳妇,论精神头儿,论长相,跟于丽华都是没法比的。可是,你想没想过?爹,自打老三这个媳妇进了咱家的门儿,她惹你生过闲气了吗?”
听二瘸子这样说,老海怪觉得,这些话也在理儿。
凭心而论,除了这回她把孩子压死了,伤了老海怪的心,平日里,这个傻儿媳妇,都是顺听顺说的,还真没惹公爹生过气呢。只是眼下她把孩子压死了,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海怪心里平静。
这会儿见二瘸子这样问他,便无话可说,只是嘴上不住地哀叹,“唉,可怜我那孙子,我那小孙子呀!”
二瘸子看出,父亲已有些回心转意了,便趁机劝说,“爹,孩子没了,你当爷爷的心疼,这谁都说不出什么。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死了,不能复生,这会儿你不管怎么伤心、上火,也是没用了。
“再说了,老三两口子,还都年轻,将来再生,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与其现在伤心,倒不如等将来,老三媳妇再生了孩子,咱都经点儿心,帮老三媳妇看好孩子,别再出什么差错,我觉得这才是正道,你说呢?爹。”
觉得二瘸子说得不糙,老海怪也停下了哀叹,过了一会儿,才嘟囔道,“帮她看好孩子?怎么帮呀?依我看,这彪驴进的,就是欠揍,可咱家老三,你看他那熊样,哪儿像一个爷儿们?他能管教好自个儿老婆吗?”
“你还别看不起咱家老三,爹,”二瘸子仿佛突然和爹有了共同语言,幸灾乐祸地告诉老海怪,“刚刚你没出去时,咱家老三,可把他媳妇打毁了,他媳妇连鞋都没穿,就光着脚跑了出来,幸亏让俺大嫂出去劝住了,要不,老三今儿个,非剥了她的皮不可呢。”
听说老三也能打媳妇了,老海怪心里的伤心和气恼,立时像被一阵风扫走,变得清清亮亮,甚至脸上还流露出几分得意,瞪着眼睛问二瘸子,“真的吗?老三敢打媳妇啦?”
“可不嘛。”二瘸子在旁边添油加醋说道,“一早上,把我都吓着了。老三眼珠子都红了,在后面追着媳妇猛打呢。”
老海怪装了一袋烟,点着后抽了两口,感叹道,“老三这熊儿,到底像个爷儿们了。”
二瘸子见爹心情转好,趁机劝道,“爹,这老话说得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就说咱吴家沟吧,谁家能够成天都是喜事呀?不如意的事,也不少。
“可人家为什么都能把事儿匿下,别人都不知道呢?依我看,就是人家出了什么事,不声张。不像咱家这样,家里但凡有点什么事,就吵吵巴火地到处张扬,归起弄得满城风雨,让人家在背后看咱的笑话。
“你说是吧?爹。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看,就拿老三媳妇这事来说吧,在咱吴家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西南坡那边的死孩子山上,年年在那里烧的死孩子也不少,平日村里人,谁去问过,那些孩子是怎么死的?
“眼下咱家出了这点事,要是像刚才这么吵吵巴火的,最后让村里知道了,到处去讲讲,那不成了别人的笑料?”
老海怪越听越觉着,二瘸子说得在理,心情也顺畅了不少,把烟抽完,在火盆上磕尽烟灰,抬头冲着二瘸子说,“中,老 二,你去跟老大说一声,让他抱两捆谷草,倷哥俩儿,把孩子送到西南坡那边烧了吧。唉,可惜我的大孙子,没病没灾的,却平白无故地死在他妈手里,哼!”
听爹吩咐了,二瘸子起身去了。
家里的一场变故,就这么了结了。
老三媳妇自知闯下大祸,在家里越发夹起尾巴做人,凡事不敢哼一声,彻底习惯了逆来顺受。
无论谁吩咐她什么事儿,她都低头应承,不敢稍有抵触。
三胖子又重新拾起酗酒的嗜好,隔三差五,到吴矬子家去赊酒吃,只是如今每回醉酒回家,三胖子身上又添了新的毛病,那便是手脚不再像从前那样规矩了,嘴上也不干不净,对待妻子,说骂就骂,想打就打,毫无顾忌。
这就让父亲对他的感受,复杂起来。从前三胖子宠惯媳妇,可没少惹爹生气。现如今,老三终于能够随心所欲地打老婆了,可偏偏又添上了酗酒的毛病,正应了古人那句名言:此事古难全呀。
八月十三,老大媳妇又趴窝了,又生了个小子。
眼面前,三个儿媳妇,就数这老大媳妇,最中老海怪的意。不光人好,肚子也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又从不惹老海怪心烦,老海怪心里就开始偏向这大媳妇。
听老大过来报了喜,老海怪心里得意,顺口嘱咐道,“我估摸着,咱家里,现在除了小米,鸡蛋怕是没有了。你去问问倷家的,看看家里都少什么,让她报上来,我让老 二去买。
“老娘儿们做月子,可是个大事,别不割舍花钱。你再去告诉老 二老三媳妇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嘱咐她们两个,好生伺候月子,可别有什么闪失了。”
老大得话,一一应声照办。
春天里,老三媳妇生孩子时,老海怪心里乐得了不得,轻颠颠地跑到后街去找大明白,求大明白给看了八字,又给孩子起了名。
大明白说,这孩子命好,主富贵,给起了个宝贵的好名儿。
没料想,实际上,这孩子不光命贱,还短寿,连生日都没过,就让他妈给压死了。
老海怪就对大明白那套把戏,有些怀疑,不再信他。
如今老大媳妇又生了个儿子,老海怪就不再去找大明白起名,而是依据吴家的辈份,孙子辈的属宝字儿,给这个孙子起名叫宝民。
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保国安民嘛,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大孙子叫宝国,老 二叫宝民,也不算二五眼。
老 二媳妇平日懒惯了,听说公爹吩咐她和老三媳妇,给大嫂伺候月子,心里老大不乐意。
表面上却不敢说什么,毕竟她自个儿坐月子时,是大嫂伺候的。
如今轮到大嫂坐月子,她要是不照面,如何说得过去?
老二媳妇虽说老 赶,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最初的几天,每天她还能喊过老三媳妇,两个人一块儿,给大嫂伺候月子。
没几天,老 二媳妇就现了原形,借口孩子缠身,待在屋子里面躲清闲,光使唤嘴儿,到时候只喊一声,“老三家的,该给大嫂做饭了。”自己却不肯露面。
老三媳妇现在,活像一个奴隶,在这个家里,哪里敢对别人有半点不顺?听到二嫂喊她,便一个人到上屋灶上去忙碌。
只是老三媳妇实在太不上路,哪里会做家务?做饭更是难为她了。
即便是稀里糊涂地把饭做好,也是要么糊焦了,要么夹生了;要么咸了,要么淡了,要么就是米里的砂子没淘洗干净,牙岑。
这可苦了老大媳妇,老三媳妇做的美味,着实让她消受不了。在炕上躺了没几天,实在忍受不了老三媳妇的精心照料,心里赌着气,早早就起身操持家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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