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听了这话,先急了眼,瞪眼巴皮问道,“老三,你年轻力壮的,咱乡下人,不种地,你靠什么活?”
见大哥插嘴,老三说,“大哥,这些都是后话,等会再说,眼下先听我说。”
说完,又看了二瘸子一眼,接着说,“二哥,我估摸着,你的地,你也不会自个儿种吧?”
“嗯,我指定不能自个儿种,我这腿脚,哪能干地里的活?”老二说,“我想好了,我打算把地种出去,收点租,就行了,顶多种点杂粮,留着自个儿吃。”
听老二说了这些,老三接着说,“你看,咱哥俩都不打算自个儿种地,西南山下那片地,要是到咱哥俩手里,就糟踢了。
“依我看,那块地,就分给咱哥吧,他一准自个儿种,又是个好把式,对得起那块地。”说着,三胖子望着老二,商量着问道,“你看行不行,二哥。”
二瘸子满心不乐意,却又担心这时候说出二话,会搅黄了分家这事,只得脸上装出挺高兴的样子,点头说,“中,中。”
见老二答应了,三胖子接着说,“咱家剩下的二百多亩地,砣沟里那一片,是规整的,其余的,就是零散的。
“砣沟里那一片,地契写的是一百亩,咱爹活着的时候,又往外开了一些,总共也是一百多亩。二哥要是觉得行,那地就给你了,剩下一百多亩零散的,我留着吧。你看行不行?二哥。”
二瘸子听了,虽说不上可心,人面上,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心里觉着自己有些吃亏,毕竟从地契上看,自己的地最少。
忸怩了一会儿,跟老三商量,“那什么 ,老三,砣沟里下边,沟边那块地,紧挨着我那一片地,我想在那块地上种点杂粮,自己留着吃。你看,能不能把那块地,也给我?”
“行!二哥,那块地给你。”
“唉,那太好啦。行,老三,咱家的地,就照你说的分吧。”听老三脱口答应了,二瘸子又扭了两下屁股,咧嘴说道。
眼看地分利索了,老三接着说,“咱家的房子,都是咱爹咱妈活着时,分派好的,眼下就别再动了。
“眼面前,是那几间门房:一间长工屋,一间库房。我和二哥都不打算种地了,就给大哥吧;还有一间磨房,就别分了,咱哥仨都得用;还有一间牲口圈,我要了也没用,也给大哥吧。
“二哥也养着驴车,在里面拴驴,大哥也不会不乐意吧?”
老三说着,看了大哥一眼。
老大也不二乎,紧着说道,“拴吧,拴吧,一头驴,能占多大地方?”
不等二瘸子开口,老三接着又说,“刚刚我说过了,家里的大车和四匹马,大哥种地,能用上;再说了,多少年啦,这些牲口,都是大哥一手伺弄的,现在都一块儿给大哥吧。”
三下五除二,只一会儿工夫,老三就把家里要硬的东西拆分利索。
二瘸子明显感觉自己吃了亏,气得肚子鼓胀。好在他这会儿,只想尽早把家分了,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只好硬着头皮忍着,不敢奓翅。
老大明显感觉自己得了不少相应,这都多亏了老三兄弟。何况他原本是不打算分这个家的,这会儿嘴上也不说什么。
看看两个兄弟都没异议,老大也怕夜长梦多,开口说,“要是倷哥俩觉得合适,那老二就把地契拿来,扒拉扒拉,一便给分了吧。”
转头又冲妻子说,“宝国他妈,耽会儿,你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找出来,分出三份,让老二老三拿回去。”
二瘸子得话,马溜起身到爹屋里,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柜门,取出钱匣子。转身回到大哥屋里,打开钱匣子,取出地契,把三兄弟地契找出,交给各人拿好。
钱匣子里还有八块六毛钱,二瘸子给每人分了两块大洋,剩下的二块六毛钱,二瘸子攥在手里,跟大哥商量,“那什么,大哥,我听你刚刚说,叫俺大嫂,把家里的锅碗瓢盆一便分了。
“依我看,就不用了。你想呀,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分了,剩下的,指定不够用 ,你还得去买。这几年,小鼻子不让卖豆腐了,我见天卖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两块六,用来买我和老三家的锅碗瓢盆,足够了,就算差一点小小不然的,我给垫上。过两天我去进货,一块儿带回来就是啦。老三你看,这样中不中?”
看二瘸把钱攥在手里那样,老三死看不上。不过今天分家,大事是由自己主持的,把家里的好处,都让给大哥了,没让老二得把,老三心里挺得意。
这会儿见二哥贪图眼前的丁点小利,也就不和他计较,开口道,“那就照二哥说的这样吧。”
这样,吴家三兄弟分家的事,就算搞定,只差明天兄弟三人一块儿进城,把银行的存款扒拉开分了。
兄弟三人分家的事已分派停当,都觉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坐在屋里,谁都不说话。
坐了一会儿,老三抬眼看了看大嫂,眼睛不知怎么就红了。过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望着大嫂说,“大嫂,你说咱爹,怎么就那么背扣呢?咱家有今儿个这一天,那是迟早的事,他怎么就看不到呢?硬生生把我和于丽华给掰开了,何苦呢?”
说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家长,嚎啕起来。
老大老二见老三伤心大哭,脸都木胀了,两人都知道自己曾经干过什么事。
倒是大嫂替老三委屈不过,也跟着流了眼泪,一边劝说道,“认命吧,老三,你也别太难过了。他三婶的肚子又大了,你别这样哭哭啼啼的回家,小心惊着她。”
说完,起身去勾下手巾,递给老三擦脸。
老三哭了一会儿,消停下来,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兄弟三人吃过早,一块儿到会上去坐满电,进城去了。
到了银行,二瘸子递上存单,把大洋取出,三兄弟就平均分了。
分完钱,老大和老二,又分别开了账户,把钱重新存下。
老三却不,他把钱全装进褡裢,带回家去。
到了街上,老三掏出钱,两毛钱一个的大火烧,一下子买了二十个,塞进褡裢,只在手里拿了一只,一边走路一边吃。
二瘸子见老三买了火烧,也买了五只,把四只装进褡裢,留下一只,掰一小块,递给老大,剩下的,自己边走边吃。
老大不要,老二撕撕巴巴,硬往老大手里塞,嘴里不停地埋怨,“哥,我看你比咱爹还仔细。咱爹每回进城,都舍得买一个小火烧,你看你,连个小火烧都舍不得买,拿着,快拿着。”
老大让二瘸子说得满脸涨红,一边摇手,一边说道,“不是我装假,老二,我真的不得意这熊玩意,不抗饿,逮了,总觉着比不上苞米面饼子香。”
兄弟仨一边嚼着火烧,一边往车站赶。到了车站,坐上满电往回赶。到家时,已是下半晌。
老大心痛圈里的牲口,早上给了一和草料,这大半天的,还草水没进呢。
进了院,着急巴拉地回到屋里,撂下褡裢,转身急急走进了牲口圈,撮了一筐草料,倒进马槽,放下箩筐,又从面缸里挖了一瓢苞米面,倒进桶里,又舀了两瓢水倒进,把苞米面搅拌一下,均匀地倒进马槽里,又拿拌料棍,把草料拌开,看牲口正吃着,这才回到上屋,把褡裢里的票据收好。
正这工夫,老三推门进来,见大嫂正在灶上忙晚饭,老三手里捧着四个大火烧,递了过去,“呐,大嫂,这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你看,熥着逮也行,不熥,给孩子当零食也中。”
大嫂接过火烧,刚要客套几句,老大掀开门帘,探出头说,“嘿,老三,我不跟倷说过了吗?哥不得意那玩意,哥要是得意,在城里不就买了吗?”
“我说过,这是给你的吗?”见老大说出这话,老三没好气地嗔了他两句,“大哥,这个家,不光是你一个人的,凡事别总想着自己。咱爹活着时,多玍古,成年到头,一家人见天清汤寡水的,给咱擖哒成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咱爹死了,这又轮到你啦。你说你不得意这玩意,可年年过年时,我看你逮饽饽,别人逮一个,你总能逮两个,那是怎么回事?”
老三数落了几句,老大脸上就木滋滋地红了,咧着嘴站着,不吱声。
见老三转身要回去,老大才说,“哎,老三,你先别走,哥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自己先缩身回屋。
老大靠着山墙,在炕沿坐下,掏出烟荷包,挖了一袋烟点上。见老三进来,抽了两口,才望着老三,美滋滋说道,“老三,今儿个,哥这心里,总算透了亮。你不知道呢,前两天,可把哥给怃憷毁了。你猜 哥为什么事怃憷?”
说完,盯着老三看。见老三没什么反响,才接着说,“就为了家里账目的事呀!先前,哥以为,到银行去摆弄账,不知是多难的事呢?要不怎么前两天,老二提要分家,我会发那么大的火儿呢?
“今儿个去了,一摆弄,才知道,愣是那么容易。早知这样,哥哪至于跟老二动武?这家,早就分了。嘿嘿。”
“你觉得摆弄账容易,那是你还不知道,这其中,还有那么多窍门儿呢。”见大哥说出无脑的话,老三不冷不热说道。
老大听出老三话里带味,盯着老三问,“还能有什么门道?就是那几个数儿呗。”
眼面前,家刚刚分利索了,何况有些事,也只是自己的猜测,不便说明了,见大哥还是脑子不清,老三也不想说透,只嘟囔一句,“你慢慢就能品明白。”
说着,抬起屁股就要回去。
见老三又要走,老大赶紧把烟袋嘴儿,从嘴里拿出,说,“你先等等,老三,我还有事要说呢。”
老三重新坐在炕沿。老大把烟灰在火盆里磕净,这才提起正事,“那什么,昨儿个,我听你说,你那地,不想种了,想租,是不是?”
“是。”老三说。
“老三呀,不是哥说你,你眼下身强力壮的,自己有地不种,往外租,那能有多少收成呀?”老大劝道,“依哥的意思,这地,你就自个儿种着,哥又有牲口,地里的大活儿,哥给你兜着,忙时再雇几个短工,一百来亩地,也忙得开,收成怎么也比你往外租强。”
“这事,哥,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我已打定主意了,这地,我一准儿是不打算种了。”老三说。
兄弟俩闷了一会儿,老大又开口问道,“那你打算租给谁?”
“还没谱儿呢。”老三说,“眼下只是有个打算,想等到明年开春看看,再说。”
“不成,”老大说,“等开了春,再去往外租地,有些晚了。货到地头儿死,一准租不上个好价钱,你想出租,就要趁早,怎么得在年前,把这事定下来”
“看看再说吧。”老三嘟囔道。
“那你一亩地,打算租多少钱?”老大又问。
“到时候再说吧,”老三说道,“随行就市呗。”
“你那一百来亩地,有一半是好地,年头旱涝,都打准儿,地租一亩一块大洋,不算贵;你还有一半地,是山地,涝年头儿,还中,要是赶上旱年头,那就不行了,不出东西。那些地,你要是能一亩地租上半块大洋,就不错了。”
听完老大一通唠叨,老三说,“行,大哥,我心里有数啦。”
看看老三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老大有些急,干脆直接说道,“你光有数不行,哥的意思是,你要是真打算租,这些地,就一块儿租给哥种算了。”
这回老三听明白了,叹了口气,说,“哎,我说大哥,你要是想租,就直接跟我说声就是了,看你这半天,磨磨叽叽的绕了一大圈,费劲巴啦的。行啊,那些地,都给你种吧,地租一码是一亩地半块大洋。”
“那可不中,要租,就得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好地是一亩一块,山地是一亩半块。”老大又较起真来。
“行,行,行!就照你说的。”老三边说边起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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