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瘸子见了,心里得意,高兴地说,“哎,哎,你看你看,老三,这俩孩子,真是有缘,刚一见面,就这么亲性,像亲兄弟似的。”
老三这会儿才发现,二哥刚才,是抱着一个孩子进屋的,心里吃了一惊,问道,“哪来的?二哥。”
见老三问了,二瘸子又把今天一早的事,跟老三絮叨了一遍。
说完,又开始埋怨大哥大嫂,“嘿,咱哥这人,跟咱爹一样,老钱锈。刚刚听说你要借钱,看把他两口子给吓的!”
老三没心情听老二说这些话,叮着问,“你刚刚说,让我帮你个忙,帮什么忙?”
“唉,倷二嫂那驴进的,不通情理,容不下这孩子,非逼着我把孩子送走。可二哥心里,着实稀罕这孩。
“你也看见了,多乖?多带待亲呀?二哥就是觉着,这孩子和咱吴家有缘分。
“二哥想,反正你眼下伺弄着宝平。左右一个羊是放,两个羊是看,也不差这一个孩子。我听说,孩子多了,更好养活呢。
“二哥就想,你把这孩子收下养着,二哥再送你十泡大烟膏。这样,二哥也能时不时见到这孩子。你看怎么样?”
说完,二瘸子两眼盯着老三,等着老三做出反应。
老三原本对二哥这笔交易挺反感,无奈十泡大烟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让他无法拒绝,一狠心,答应下来。
二瘸子像成交了一笔大买卖,心里轻松起来,起身拍了拍屁股,一颠一颠地出去了。
二瘸子诚实地履行了诺言,第二天下午,从城里回来,把十 泡烟土交到老三手里。
二瘸子还从城里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说是老毛子的军队来了,接管了早先小鼻子割去的辽南地区。在城外五十里村,老毛子军队设了岗哨。往后凡出入岗哨,都要有特别通行证才行。但凡有人私自越界,老毛子士兵格杀无论。
这就是说,往后吴家沟人想进城,必须得有特别通行证。
小鼻子跑了,眼下吴家沟一带,处于无政府状态,上哪去办特别通行证?吴家沟人并不清楚。
再说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当口,吴家沟人压根儿也不想进城。也就不太在意特别通行证的事。
二瘸子带回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星期三傍晚,一队老毛子士兵,进驻了吴家沟。这是一群和小鼻子完全不同的士兵,大鼻子,卷头发,羊眼睛,浑身多毛,个子挺高。嘴里说的话,吴家沟人谁也听不懂。
老毛子军队在吴家沟四周驻扎下来。各种大炮、车辆,阵列规整地摆放着。又在军械旁,支起行军帐篷。
吴家沟人胆战心惊地凑上前去,围观这些几十年前曾经见过的老毛子士兵。
老毛子士兵,也像对这里的一切都挺熟,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看见村民围观过来,也不介意,甚至笑着说,“哈啰少!哈啰少!”和村民们打招呼。
只是这群士兵的性情有些怪,私闯民宅,就像进自己家似的,一点儿都不避讳。
看人的眼神,也有些异样。特别是看见年轻女人时,那眼睛里就透出一些叫人害怕东西。
每天早上,士兵们洗漱时,都要就近闯进居民家里,让家里的女主人拿水瓢舀水,浇到他们手,他们才肯洗脸。
这项工作挺危险。老大媳妇一看见士兵那毛烘烘的手,浑身就哆嗦。不得已,以后老毛子士兵早晨来了,老大媳妇只好让刚刚六岁的宝国,拿瓢舀水,浇到士兵手上。
果然,更危险的消息传到村里来了。
几户远离村子的人家,夜里遭到老毛子士兵的袭击,特别是女人,都给糟塌了。
消息也很快得到了证实。天一亮,就有人家拖家带口,到了村里,投亲靠友,暂时安顿下来。进村时,女人的眼睛都红了。
这一消息,吓坏了吴家沟的女人,想想白天老毛子士兵看人的眼神,夜里就不敢睡觉。
这些天,吴家沟的女人,白天都躲在家里,用厚布给自己缝制加固的保贞裤,又在裤子上钉上最结实的绳子,在裤裆上加缝了一块厚布,把挺粗的腰带,缝到裤腰上,晚上睡觉前,再将绳子打上死扣,把剪子放到枕下。做了这些准备,夜里才勉强能睡着觉。
家住村西头的吴黑子老婆,还怕村里女人们不够害怕,又拿她自个儿的亲身经历,来吓唬村里的女人。
这吴黑子老婆,原本就老赶,时常把她和自个儿男人炕上的事,拿来当笑话讲。这回她算是得了把,在村里到处宣扬她和老毛子士兵的故事。
她说,昨天下午,她一个人上山拾柴禾,远远看见两个老毛子士兵冲她跑来。她就跑呀跑呀,到底没跑过老毛子士兵,让老毛子士兵给逮住了,强把她拖进沟底......
这还不打紧,关键是这女人,把老毛子士兵的生猛,不着边际地进行了夸张。她说,那老毛子力气大得像公牛……她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缓过气儿来。
这种渲染,果然把吴家沟的女人吓得不轻。
此后,村里就有女人发明了一些避祸的方法:她们把锅底灰涂到脸上,把自己打扮得连自己照镜子都感到害怕。据说这样,能吓退老毛子士兵,让他们熄灭欲火儿。
还有的女人,干脆剃光自己的头发,变成秃子。这样,老毛子就认不出她是女人啦。
正当吴家沟的女人们,为躲避老毛子而伤透了脑筋的时候,老三的烟土断了流。
忍受不住烟瘾的折磨,老三在村里到处乱窜,指望能找到一点让他过瘾的东西。
他先是到二瘸子家去,厚着脸皮,一声一声地叫着“二哥”,哀求二瘸子给他一丸烟土。
二瘸子起初还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给他解释,说老毛子如今封了边界,进不去城了,买不到烟土。
可老三这会儿烟瘾上来,哪里听得进这些解释?鼻涕眼泪地一遍一遍地哀求二瘸子。惹得二瘸子两口子烦躁起来,连吼带骂,把老三哄了出去。
老三不甘心,转身又跑到梨树园四斜子家去,进门就哀求,“四哥,四哥!快救救我,快救救我!一丸就中!一丸就中!”
四斜 子早就对老三这个大主顾,让他哥二瘸子撬走的事不满。
这会儿,见老三求来他,原本他们家的烟土也断了档,却故意跟老三说,“不成啊,兄弟,四哥家的烟膏太贵,没有倷家老二的便宜。
“再说啦,四哥还有这么多老主顾,得先尽他们呀。你还是去找倷家老二吧。”
看看再哀求下去也无益,老三掉头又往回跑,到了二瘸子家门口。
见二瘸子家大门紧闭,知道二哥一家是怕他又来纠缠,早早关了大门。
老三一时火气上来,挥拳狠砸大门,嘴里骂出难听的,“老二,你个驴进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亲兄弟的份儿上,好歹再给我一泡,救救我!
“你个驴进的,这两年,我几百块大洋,都扔给你啦。临了,就往你要一泡烟膏,你都不肯,你还是人养的吗?”
任凭老三呼天号地,骂个不停,二瘸子家里,愣是一丝动静没有。
老三难受得不行,拿头去撞街门。撞了一会儿大门,头都撞出血来,还是不见二瘸子出来。
老三这会儿,像一个寻找不敌手的勇士,撞了一会儿门,见二瘸子仍不出来,转头又往四斜子家跑去。
听街门那里安静了一会儿,二瘸子心惊肉跳地下了炕,从屋里出来,想看个究竟。
小心地拔下门栓,推开街门,见老三已经走了。转头一看,大门上浅着血迹,吓得二瘸子两腿一软,差点儿摔到地上。心脏乱蹦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壮着胆子,跑到大哥家去。
大哥刚刚睡了午觉,这会儿正要起身,领长工们下地干活儿。见二瘸子风风火火地进来,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又怎么啦?”
“大哥,不好啦,”二瘸子嗑嗑巴巴地说,“老三那驴进的,作死,硬要我给他弄大烟。我实在弄不着,他就拿头撞俺家大门,头都磕破了,喷了俺家大门一片血。吓死我啦。”
老大一直对二瘸子给老三进大烟膏的事不满,正要说一句“活该!”转念一想,眼下老毛子军队就驻扎在村边,提刀带枪的。老三要是在这时闹事,弄不好,触犯了老毛子,那可不是好玩的。
瞪着眼看了二瘸子一会儿,问,“老三上哪儿啦?”
“我也不知道。”二瘸子说,“刚刚,在俺家门口闹腾了一会儿,我见没声了,才敢出来看看。这一看,可把我吓了个半死,他把我门上撞得到处都是血。”
“唉,这可怎么整?这可怎么整?”老大一时没了主意,连声叹气。
见大哥没了主意,二瘸子一时机灵起来,显摆道,“哥,趁着这会儿,咱赶紧帮老三把烟瘾戒了吧。”
“怎么戒?”老大说,“我听说,那玩意,只要沾上了,就再也戒不掉了。就是你一时帮他戒了,过段日子,他又会沾上。”
“那也不一定,哥,”二瘸子说,“你得分什么情况,要是戒了烟,过后又让他看见那玩意,他指定还会沾上;要是戒了烟,过后他再也见不着那玩意,那他还上哪去沾呀?
“眼下,老毛子在岗子那边拉起了铁丝网,鸟飞不过,人过枪打,谁还敢冒死去捣腾那玩意?只要那玩意进不来,老三戒了瘾,哪会再沾上?”
听二瘸子说的在理儿,老大闷了一会儿,问,“烟瘾那熊玩意,怎么戒?”
“我听说,只要把人绑起来,不让他再沾那玩意,凭他怎么哭闹,你只要不理他,一个礼拜下来,就戒了。”
“绑一个礼拜,不吃不喝,会不会出人命呀?”老大问。
“嗨,哥,该喂饭,你照常喂就是了,只是不让他乱跑乱动,再沾到那玩意,就行啦。”
“这事可得弄准成了,老二,”老大说,“我听说,早年咱爹给咱爷戒大烟,就是给咱爷关进小屋里。最后,咱爷就一命过去啦。”
“没事,大哥,咱给老三戒烟,又不是把他关黑屋里不管他,一天三顿,少不了他吃的。有人看着,哪会出事?”
见二瘸子说得有把握,老大寻思了一会儿,又问,“你刚刚说,把他绑起来,怎么绑?”
“我听说,小王屯的王老二,给他爹戒大 烟,是把他爹的手脚,都绑在一条板凳上。一条板凳腿绑胳膊,一条板凳腿绑腿脚。让他成天趴在凳板上,动弹不得,一个礼后,再给松绑,就戒了。”
听二瘸子说得头头是道儿,老大也定下心来,说道,“老三那驴进的,这会儿在哪儿?你去把他找回来,我去跟长工说说,叫他们帮个手,不的,光咱俩,怕舞弄不住他呢。”
二瘸子得话,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大嫂见二瘸子出去了,叮嘱丈夫说,“他爹,耽会老三回来,你最好先跟他商量商量,别强来。好歹是亲兄弟,咱原本是为了他好,要是强来,仔细伤了兄弟和气,反倒不好。
“要是把他捆起来,最好弄到东厢房,别弄到他家里。小心他烟瘾上来,呼天号地的,会吓着孩子。唉,这两个孩子,也怪可怜的。”
听妻子说得在理,老大闷了一会儿,嘟囔一声,“知道啦。”说完,起身出去了。
二瘸子从大哥家出来,估计老三这会儿,一准在梨树园四斜子家,便往那里去了。
果不其然,老三这会儿在那里,正跟一群大烟鬼,撅声连天,不停地往四斜子家院子里扔石头,把四斜子家的窗户都砸烂了。
原来老三跑到这里时,四斜子家门口,已聚集了一帮大烟鬼,正敲门哀求四斜子,卖他们一点烟土。
无奈四斜子这会儿,原本没货,跟大烟鬼们解释半天,可这群大烟鬼死活不信。怕大烟鬼们纠缠,四斜子索性关上大门。
老三到时,一群大烟鬼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老三诉苦。
老三听了,说,“不对呀,我刚刚来过一趟,四斜子跟我说,他家还有货,是留给老主顾的。”
大烟鬼们听罢,群情激愤,开始砸门,嘴里叫骂不绝,“四斜子!你个野驴进的,妈了个巴子,老子这些年,把家底儿都填进倷家的窟窿里啦。临了,就求你一泡,你都不肯,妈了个巴子,你还算人吗?”
越骂越气,忍不住就动了手,捡起地上的石头瓦片,往四斜子家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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