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地划分,是严格按照人头数进行的,每人三亩,多退少补,不按成 份。
在这之前,地 主富农的土地,已被全部没收。收缴来的地契,也一把火烧光。现在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重新划分。
工 作队带领一些这些天表现积极的村民,抱着写有户主姓名的木桩,跟在杜队长和老三身后,把一块块地,丈量后,分给各家各户。
分完一块,就在地头钉上写有这户人家户主名字的木桩。跟着就有村民,拿镐头在木桩旁刨一个坑,搬一块界石埋下。
这个工作太繁琐,一连忙了几天,分地的工作才完成。
小铁蛋虽是贫农,家中却有他爹活着时治下的三亩地。按照这次土改政策,属于不补不退的那一类。
分完地,小铁蛋心里老大不爽。想想好容易赶上一回土 改,却一分地也没分到。反倒是那些有房有地的人家,这回占了家里人多的便宜,多分了不少地。
小铁蛋一连往工 作队跑了几次,问杜队长,是不是把上级的土 改政 策领会错了?像他这样无房,家里只有三亩薄地的典型贫农,怎么会分不到一丁点儿地呢?
杜队长耐心地拿出上 级的文 件,指着上面的字儿,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最后笑了笑,说,“贫农更应拥护党的政 策。你也别抱怨。谁说你在这回土 改中,没得到一点好处啦?你不是分得三间房子吗?”
不错,小铁蛋确实分得了三间房子,就在老三家对面,原先大哥家的三间东厢房。
听完杜队长的解释,小铁蛋满心狐疑地走出工 作队,心里还是不爽,有些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行李,从拴柱家的场院窝房搬出,搬到自己分得房子。
小铁蛋的家当也简单,一床多年没洗过,油光发亮的被子,一口铁锅,一把菜刀,一把刀铲,一个大陶碗,一双筷子。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搬家时,也不用求人,一个人,就绰绰有余,轻轻松松地搬进了新家。
甚至把家搬完,也丝毫不觉得累,还能轻轻松松地从新家里走出来,心情愉快地在院子里蹓跶一圈,好像从前是这里的主人,这会儿,正在察看老宅的变化。
见到刚把家搬来的老赵时,十分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嘿,老赵,咱们是邻居啦!往后常过来串门儿呀。”
老赵听说过,小铁蛋和东家,早年有过节。那天中午开批 斗会时,小铁蛋自个儿也在大会上讲过。
老赵在东家当了几年长工,虽说和东家没结下什么友谊,却也端了东家多年的饭碗,大面上还说得过去。眼下又分了东家的房子,家里这回又分了不少地,就觉得这些外财,和东家有某种联系,心里总觉得好像欠着东家什么似的。
见小铁蛋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便觉不妥,低声虚应了几句,赶紧回屋去了。
小铁看出老赵不爱搭理他,也不再多纠缠。回身见老三从屋里走出,觉得又有新话题,迎上前来,冷笑道,“三胖子,这回,你可算撞上大运啦!”
老三平日就看不上小铁蛋。不光是因为他们两家,早年有过节。前几天,批 斗大 会上,这小铁蛋上去骂大哥时,还不忘捎带着,把自己早就过世的爹也带累出来,让老三心里不痛快。
更主要的,是小铁蛋自打他爹大老陈走后,开始败家了,成年在外面拉帮套。人就变得下流了,成天一副色迷迷的嘴脸。说话时,三句不离本行,肯定会带出荤味。
最要命的是,这人的心态变坏了。对任何人,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敌意,总爱在背后拨弄是非。
“我撞什么大运啦?”老三听小铁蛋说话不中听,冷着脸问。
“嗨,这不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小铁蛋怪声怪气说道,“早年地主家的儿子。分家后,抽上了大烟,把家抽败了,都溜墙根儿,插狗牙啦!
“末了怎么着?赶上工 作队来啦,土 改啦,硬是成了雇农,还当上了村农会主任。你说,这要不算撞大运了,还有什么能算撞大运?”
说完,嘿嘿笑了一会儿,又说,“你说,这天底下的事,上哪说理去?”
老三气得满脸涨红,牙根儿咬得发痒。冷眼看了一会儿小铁蛋,慢慢说道,“你要是觉得挺好,你也去抽大烟吧!”
小铁蛋看出,这会儿,他把老三的火儿给拱起来了。却也知道老三这会儿,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老三是村干部,听群众说几句闲话,又能怎样?
见老三这样说,小铁蛋淡咧咧笑了笑,仍话里带刺地说,“不成呀,咱是穷人家出身,哪里有钱去抽那玩意?不过眼面前也行,能分得这么好的房子住,也挺知足。”
说完,转身回屋了。
老三气得不行,却又拿小铁蛋一点办法没有。气呼呼出了门,往更房那边去了。
吴家沟的土 改工作大致结束了,剩下的是扫尾工作和村中组 织建设。
杜队长见老三来了,拿出一张纸,上面油印几行字,递给老三,说,“为了培养农村干部,县里决定选派一部分农村干部,到县里参加培训班。我给咱们吴家沟争取的了一个名额。这次,就你去参加吧。这是介绍信。
“你明天一早,带着介绍信,到乡公所集合,由乡公所统一组织你们到县里。
“这次去了,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把党的农村工作精神学到手。这样,将来在吴家沟,领导农村工作,才不会出差错。”
老三接过介绍信,心里生出一些激动,觉得自己这阵子,跟着杜队长开展的土 改工作,挺值。刚刚在自家院子里,受的小铁蛋那一通气,也消散了不少。
“另外,吴福耀同志。”杜队长又说,“眼下,我们在吴家沟,打算在出身好,有向组织积极靠拢的村民中,突击发展一批党 员,建立党的农村组织机构,巩固党的农村工作成果。
“做为吴家沟的领头人,这种时候,你可不能落在后面,是不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组织递交入 党申请书?”
这事,老三也曾想过。一个农会主任,不是党员,往后还怎么在村里代表党组织发声?
眼下经杜队长提起,老三说,“我现在就可以向组织申请。”
“这就对啦。”杜队长满意地笑了笑,从上衣口袋,取下自来水笔,又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递给老三。
老三接过,在板凳上坐下,把这些天在心里打的腹稿,一笔一划地写到纸上。
写好,看过几遍,觉着没什么不妥,才交给杜队长。
杜队长接过老三的入 党申 请书,看了一遍,满意地放进了抽屉里。
培训班在县委礼堂举办。参加培训的村干部,统一安排住在县招待所,两人一个房间。
负责培训的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一日三餐的饭票。吃饭时,参加培训的人,拿着饭票,直接到招待所食堂吃饭。
招待所的房间干净整洁,床单散发出洗涤后的清香,躺在床上,既舒服,又爽快。
食堂的伙食也好。到底是县城里的厨师,做的菜,味道果真与乡下厨师不同,色香型味都好。
自打戒了大烟,老三多年没吃过馆子了。如今在招待所,又体验到早年吃馆子的感觉,心里极得意,觉着跟共 产 党走,真的不二五眼。
眼下,让老三闹心的是,每天睡觉前和早晨醒来后,总要在床上胡思乱想一段时间。
说心里话,到城里来,是老三犹豫了多少年的一桩心事。
自从最后一次到三家子村岳父家里,让一群舅嫂们打了出来,老三就想到城里来找于丽华。
只是那会儿,父亲又给自己说了一房媳妇。于丽华正是为了这事,一气之下,才到城里纺织厂工作的。
老三担心找到于丽华后,不知怎么跟于丽华解释。何况当时木已成舟,百口莫辩了。就把进城的想法放下了。
后来,家分了,老三又想进城来找于丽华。可那会儿,老婆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老三哪还有脸来城里找于丽华?
又后来,老婆死了,老三又想到城里来,找于丽华说说自己的心事。可那会儿,儿子宝平都一岁了,要是真的见到于丽华,怎么张得开口呀?
再后来,小鼻子跑了,自己的大烟也戒了,老三又想到了于丽华。可是那会儿,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只能给大哥扛活,膝下又添了个小鼻子的儿子,他哪里还敢到城里来找于丽华?
这些年来,除了烟瘾上来,急着去抽大烟,净下心来时,天地良心,老三哪曾忘记过于丽华?只是时过境迁,老三越来越不敢到城里来找于丽华了。
还好,老天总算开眼,杜队长安排他到城里来学习,总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大大方方到城里来啦。
这些天,老三在招待所里,看见一起参加培训的村干部,吃过饭,都会结伴上街,回来后,又会讲起在街上见到的稀奇事。
老三听了,心里也痒,也想和大伙儿一块儿上街看看,却又没有勇气。常常是刚走出招待所的门,心里便生出胆怯,不敢到街上走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上街后,会碰上什么熟人。
说来也怪,心里越是不敢,越是想去。
到底在一天傍晚,吃过晚饭,老三忍持不住,一个人出去了。
为了迈出这一步,老三这些天,给自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一个人低着头走路。他相信,只要自己低着头,别人就认不出他。
老三知道,于丽华当年,是到纺织厂上班的。那家纺织厂,是小鼻子开办的,小鼻子在时,叫作亚细亚纺织株式会社。共 产 党接管后,收归国有,眼下叫国营纺织厂,在城东,离招待所有六里路。
六里路,对老三来说,压根儿就不算个事儿,抬脚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老三到时,工人刚刚下班。
这家工厂挺大,一万多工人。下班后,住厂的工人走出大门,径直往职工宿舍去了。家住城里的工人,大多骑着自行车,从厂大门出来,直接回家。
老三猜想,于丽华大概早就结婚了吧。
看见工人们成群结队地走出,老三赶紧在厂门对面的一处房角后躲起,张望着厂门口那边,巴望着能看见于丽华。
这回失望了。直等门卫关上工厂大门,老三也没见着于丽华。
会不会是于丽华结婚后生了孩子,这会儿正在家里带孩子?回去的路上,老三寻思着。
要是于丽华真的成家了,他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于丽华眼下过得开心吗?会不会因为于丽华早年和自己结过婚,丈夫会对于丽华不好呢?要是于丽华真的成了家,这会儿,她有几个孩子?那些孩子一准都乖吧?
直等回到招待所,老三满脑子还在胡思乱想,晚上也失眠啦。第二天在培训班上,竟打起了瞌睡。
过了一天,匆匆吃过晚饭,老三又往纺织厂去了。还是没能见到于丽华。
以后的几天,老三吃过晚饭,就往纺织厂那边走,竟成了他必不可少的功课。只是每回都无功而返。
直到培训班结束,也没看见于丽华。老三心里恨恨 地收拾行装,回去了。
工 作队的工作已进入收尾阶段,打算一两天内就撤离。
老三回来时,杜队长找他谈话,说已把老三的入党申请书,交到了乡党委。入党的事,以后由乡党委决定。
另外,地方政 府已经建立,以前的乡公所,就是现在的乡政府。各村也都推选出新的村长。吴家沟,由村民推荐选举,一致决定,让他来当村长。
农会主任都干了,也不在乎一个村长,老三听过,也就没说什么。
工作队撤离的前一天,在村里张贴了布告,宣布了这一决定。
或许小铁蛋说的是对的,老三真的撞上了大运。甚至连老三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得到了哪路仙家的垂顾?彻底打通了命运的任督二脉。官运亨通得不行,村级乡官的帽子,能像冰雹一样往头上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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