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乡党委书记,亲自找老三提起这事,老三知道,背地里,小铁蛋指定到乡里来找过,越加对小铁蛋生出不满。
眼见书记差不多把话挑明了,老三也不再掖着藏着,思量片刻,板着脸说,“书记,你刚刚讲的大道理,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大明白。
“不过,前年,我在县里上党课时,在党课上,听讲课的老师讲过,说是中 国 共 产党,是一个由一群意志坚定、作风正派、胸怀坦荡、全心全意为广大劳苦大众谋幸福的、无产 阶级锋战士组成的纯洁的队伍。
“我的理解是,这个组织里,容不得那些身上带有流氓习气的人加入。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支部,在研究发展党员时,把那些身上带有流氓习气的人,经常在村中调戏妇女的人,排除在外。”
一句话,呛得书记涨红了脸。
过了一会,书记重新恢复到正常,又开口说,“个别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身上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关键是,我们作为党的干部,要经常对他们进行帮助教育。
“你刚刚说,有人身上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可是,当这些人主动向组织靠拢时,你作为党在村里的带头人,主动帮助过他没有?教育过他没有?”
这话说得老三哑口无言。
停了停,见老三不说话,书记又步步紧逼,“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帮助过他们,是不是?
“可是,与这事相反的,为了帮助村里历史上有问题的家庭的孩子参军,你却能披星戴月,往返乡里,奔波操劳着,有这事吧?”
这回,老三彻底明白了,背地里,小铁蛋到乡里,向书记说了他不少坏话。
问题是,书记听了这些坏话,不但不找他和实,反倒偏听偏信,这会儿把他找来,兴师问罪。
老三心里便生出委屈,解释道,“书记,征兵这事,乡长催得紧,我也是没办法。我得把征兵的政策弄清楚了。这才早早赶来,堵住乡长。”
见老三急红了脸,书记得意了,连忙向老三摆了摆手,说,“吴福耀同志,你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我是完全赞成地。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同样是革命工作,可要一视同仁哟。不能喜欢什么工作,就多干些;不喜欢什么工作,就少干些,甚至不干,这可就是态度问题喽。”
老三领教了书记的狠辣,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便想找个借口,赶紧离开这里。
书记似乎看透了老三的心思,不紧不慢,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给老三讲起大道理,“吴福耀同志,革 命 列 宁同志曾经说过,资产阶级,在他们即将灭亡的时候,是不会自己走进棺材,埋进坟墓的。他们还要在我们中间腐烂、发臭、毒害着我们。
“而我们无产 阶级呢,当然不会任由他们在我们中间腐烂、发臭、毒害我们。我们要用革命的手段,把它们彻底埋葬。
“这就要求我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站稳立场,认清形势,和反动的阶级彻底划清界限。
“我们是代表广大贫下中农根本利益的,你就得和广大贫下中农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如果你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广大贫下中农一边,却和反动的阶级不清不混,不素不荤的,甚至同一个锅里吃饭。那你,怎么能赢得广大贫下中农的信任?是不是?吴福耀同志。”
老三这回更彻底地听明白了。也猜出书记的这些话里,都包函了哪些意思。
一时心里生起气来,委屈不行,一等书记说完,跟着解释道,“书记,我的情况,当初工作队来村里,我跟工作队解释过了。
“我有两个小孩,一小就跟着我大嫂,是我大嫂一手帮着带大的。眼下呢,还是我大嫂帮着带的。
“当初,让我当主任时,我当时就把这些情况跟领导汇报过了。说我不适合干这个工作。可那会儿,杜队长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我呢,一般情况下,自己起伙,有时情急,比方说乡里下达了什么紧急指示,我得赶紧到村里走街串户,宣传动员,这种时候,常常是没晌没夜的,偶尔在我大哥那里吃一口......”
书记不待老三说完,打断他的话,“吴福耀同志,基层工作的辛苦,我是了解地。可这也不能成为我们混淆阶级界限的借口呀。
“伟大领 袖……教 导我们,我们的同志,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鼓起革命的勇气。
“我们在革 命工作中,困难是无处不在的。我们只要听党的话,认真分析研究困难,那办法一定比困难多。
“你大概还是不太了解我党的历史。吴福耀同志,我党很多高 级领 导干部,在过去革命战争年代,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有时,他们在情况紧急时,不得不把刚刚生下的孩子送人。伟大 领 袖 ……就为中国革命,牺牲了自己六位亲人。
“比起他们,咱们眼前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有时候,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只要我们立下了全心全意,为广大劳苦大众谋福利的决心,无论有多少困难,也是难不倒我们共 产党人的。”
书记说了这些,喝了口水,看着老三。
见老三脸上没什么起色,接着又说,“当然啦,刚刚,我只是针对你提出的困难,跟你谈一下我个人,对待这些问题的看法。
“另外,我今天还想跟你谈谈,你对待吴家沟部分贫下中农的态度问题。
“比方说,吴家沟这次搞互助组,你做为吴家沟的带头人,是不是真的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广大贫下中农身上啦?
“有没有条件特别差的贫下中农,比方说,他们自身没有农具等生产资料,本应该,你也有条件条,把他纳入你们的互助组,而你却并没有这样做呀?
“相反的,一些成分不好的,本不该加入你们互助组的,因为和你有血缘上的关系,就加入了你们的互助组?”
书记把话说得越来越透亮了,老三的肚子,也跟着越来越鼓胀了。
老三不再忍着,一当听到这里,干脆接话说,“书记,我从上级分发给我们的文件上,看到的是,互助组是自愿组成的,不是由谁强行安排的。文件里,也没规定互助组成员的成份。
“我们的互助组,都是个人自愿加入的,也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谁要是想加入,得由组里的其他成员同意才行。
“吴家沟虽小,吴家沟人却挺看重自己的名声。
“至于有的人想加入我们互助组,却没能加入,那他还得从自身找找原因。
“如果是我的态度不端正,工作方法不得当,没有把他纳入我们的互助组,那他完全可以加入到别的互助组呀!为什么别的互助组,也没接纳他?依我看,还是他个人的品行有问题。是不是?书记。”
书记见老三脖子胀红,知道这人现在肚里的火气不小,怕再说下去,会惹出什么不妥,便有打住话头的意思。
书记站起身来,拍了拍老三肩膀,淡笑了一声,说,“吴福耀同志,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个人不成熟的观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今儿个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聊,好不好?”
老三得话,也不再说什么,起身推门出去。
一路上,老三想骂娘。心想这差事当的,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说,反倒半道上捡了碾砣子抱着,搬不起,放不下。一天忙得什么似的,酬劳一毛钱没有,倒是窝囊气受得不少,差不多是来乡里一次,被训斥一次。
乡长还好一点,人直,说话粗俗,不太伤人。
要命的是这位书记,阴阳怪气的,说起话来,掖着藏着,只说半截子话,弄得人心里不舒畅。
对书记还没消气,老三随后又把这气愤,迁移到小铁蛋身上。
老三心里明镜似的,书记刚刚掖着藏着的那些话,都是小铁蛋在背地里给他下的药。再想想小铁蛋平日里那德行,老三这会儿,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老三对村里的事,明显懈怠下来,对上边布置的事,也不太上心了。有什么事,但凡不是上边一遍遍催着,老三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才勉强应付应付了事。
春天里,乡里又布置了新的运动,这回是镇压反革命。
说是一些心怀叵测反革命分子,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反攻倒算,进行反革命活动。要求各村这把类反革命坏分子揪出来。
吴家沟,土改时只宣布一人是历史反革命,吴小保官。
后来,老三为了吴小保官儿子当兵的事,到乡里查实,那根本就不算数,没有这回事儿。何况吴小保官眼下已是军属,在村里展样着呢。
眼下又让他在村里揪反革命分子,这事就不好办了。谁是?谁的脑袋上又都没贴着标签。
揪谁呀?便是真有,民不举,官不揪。
这会儿让老三去认定谁是反革命分子,这事还真不太好办。
回村后,老三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就那么放着。
过了两天,“肃反”工作队进村了,吴家沟人才慌了。又像当初老毛子驻军进村那会儿一样,心提到半空,闭紧嘴巴,不敢多言。
工作队先把老三找去开会。
工作队队长姓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听说是县里派下来的。官腔十足,说话挺冲,劈头就批评吴家沟运动开展得不好,发动群众的工作不得力。
老三是吴家沟村长、主任、书记,批吴家沟运动开展得不好,其实说是在批老三。
开会挨批,这一套,老三早就油了,有了免疫功能。听了,也就听了,心里虽不痛快,脸上却能挂得住。何况自己又是党员,哪能一听批评就撂蹶子?
直等黄队长说得口干,不想再说了。老三这才接了话,不急不躁,软中带硬,把黄队长怼了回去。
老三说,“黄队长,这镇压反革命运动,前些日子,乡里开过会啦,任务也布置啦,文件也下发啦。只是我们回来后,研究了一下,觉得这事不好下手。
“那文件上说,揪出反革命分子的人数,要在百分之三上下。我们吴家沟,人口大约五百人,也就是说,按照文件上的要求,在我们吴家沟,要揪出十五个反革命分子。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反革命分子?那文件上,也没十分讲清楚。条件也不是太清楚,我们也就不好下手。
“我们也不是不想搞,关键是不好把握。所以呀,我们就在等,想看看上边是怎么搞的?我们再照着样子办。
“听说你是从县里下来的。我听说,你们县里各部门,人数也有个千来人。要是按照文件上的要求,百分之三这个比例,你们也应该揪出个三十来个反革命分子吧?
“只是不知你们是怎么揪的,你能不能把你们的办法,跟我们说一说?”
老三这套喀儿,棉里藏针,软中带硬。
黄队长压根没想到吴家沟这个乡土干部,能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一时语塞,思路休克,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眼看黄队长一脸木讷,老三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停了一会儿,见黄队长还不说话,老三接着又说,“黄队长,现在春忙,你们的工作安排,我干涉不了。要是涉及到我的事情,最好晚上再找我,白天地里的活太多,我实在不好抽身。
“另外,这回,听说你们要在村里各家派饭,你们要是不方便,我可以事前跟村里人打个招呼;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能安排,那更好,我就不多嘴啦。”
说完,拿眼神征询了黄队长的意见,看黄队长脸还木着,说了声,“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走啦。”
说着,起身出去了。
老三不抻头帮着张罗,工作队只好自己到各家轮饭。到了,又说些不要特殊照顾,家里人吃什么,工作队就跟着吃什么之类的话。
吴家沟住的,都是些本分人,哪里会有什么通融之类的想法?听工作队说了,也就照着做了,天天粗汤淡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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