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戏院经理才颠颠地跑了回来。
“撒参谋,何老板这会子正在卸妆呢,还得劳烦您再等一等。”经理脸上堆着笑,双手不安地互相搓揉着,生怕眼前这位大爷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再发火砸了自己的戏院子。
撒参谋本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在加上今日左右也是无事,等便等了。随手给了点赏钱打发走了经理,就接着坐下喝茶。
看撒参谋没有怪罪,戏院经理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要说那位何老板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主儿,身上有股子寻常唱戏的身上没有的傲气。方才戏院经理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威逼利诱地才终于让他松了口,同意来见见撒参谋。
戏院经理在戏院二楼撒参谋的包厢外,急得来回转圈,脚底都要磨出火星子了,左等右等始终是不见何老板的人影。
一边是芒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阀长官,一边是自己好不容易请到的摇钱树金疙瘩,戏院经理自觉是那边都得罪不起,急得只能薅自己的头发。
直等到一壶大红袍喝得完全没了味道,何老板才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从后台走出来。
何老板的脚还没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戏院经理就满脸焦灼地迎了上来。
“何老板呀,您可来了!”
戏院经理说着,便赶忙在前面带路,把何老板往包厢那边引。
短促的三声敲门声之后,戏院经理便带着一位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撒参谋,这位便是何二月何老板。”戏院经理又转向何二月,“何老板,这位就是芒城统帅手下最得力的撒参谋。”
“撒参谋。”何二月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行礼。
撒参谋到这会儿方才真正看清何二月的真容,卸下了一脸的彩墨脂粉,褪去了一身锦绣戏服,一身素色长袍更衬得青年玉树临风,清新俊逸,只站在那里便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何老板。”撒参谋拱手还礼,顺便打了个手势,“请坐。”
“多谢撒参谋了。”何二月在桌子另一边,与撒参谋相对的位置坐下。
两人说话的这会子功夫,戏院的小伙计已经替两人换上了一壶新茶,又替两人分别斟了一杯。
“那您二位先聊着,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
戏院经理躬身退出了包厢,当然,没忘记把门关了个严实。
“何老板戏唱得不错,在芒城这种小地方能听到这样好的戏,属实是难得。”撒参谋首先起了一个话题,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撒参谋谬赞了。”何二月微微欠身,谦虚地应承着。
“只是有一句‘去也去也,回宫去也’,这句里第三个‘去’字,似乎是和我之前听过的不同,不知何老板是有什么特殊的设计吗?”
“这一处,确实是我唱错了。撒参谋好耳力。”面对自己的错误,何二月倒是认得坦荡。
“这当面点您的失误,驳了您的面子,倒是我有些不知礼数了,还请何老板见谅。”撒参谋拱手。
“撒参谋言重了。原本就是我的失误,还要请您见谅。”何二月起身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听何老板的口音应该是南边来的吧。”撒参谋继续打探着何二月的底细,想知道他与自己的父亲是否有联系。
想到自己的父亲,撒参谋心中满是愧疚。离家十余载,因为自己在做的事极为危险,怕累及亲人,从未敢联系过家里。倘若是何二月真的认识自己的父亲,能向他打听一下父亲的近况也是好的。
“对,自小长在南边。”何二月点头。
“那何老板会唱昆曲吗?”
“不瞒您说,我打小学的就是昆曲,后来才改学的京剧。”
听何二月如此说,撒参谋心中便更肯定了几分。
聊到此处,何二月直觉这位撒参谋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达官贵人们不同。以前那些人要么是瞧不起自己是个唱戏的,要么是想从自己这里占点便宜,而眼前这位撒参谋却似乎只是真心地想听段戏,聊聊天而已。
难得遇到个懂戏的,何老板自然也愿意唱。
何老板便又接着说道:“若是撒参谋感兴趣,那不如让我唱段昆曲给您,权当是为我今日表演的失误赔罪了。”
“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不知撒参谋有什么想听的吗?”何二月站起身来。
“《游园》,何老板会唱吗?”
《牡丹亭》里的《游园》,几乎是每一个学昆曲的人必学的曲目,也是撒参谋父亲的拿手戏。只要听何二月唱一段,是不是父亲的徒弟,撒参谋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自然。”
虽时隔多年,何老板自信自己身上的昆曲功夫还没有丢,摆开架势便唱了起来。
撒参谋闭眼听着,那些熟悉的板眼腔调,让他想起了年少时随父亲学戏的场景。何二月的嗓子极好,若不是中途改学了京剧,必定是一代昆曲大大师。
一曲终了,撒参谋几乎可以确认,何二月必定是自己父亲的徒弟。
“不知,何老板师从何人呢?”撒参谋试图确认这一点。
“人称宁七郎的宁老板。”
宁老板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京剧名伶,即便从未到过京城,撒参谋也是略有耳闻。
“我是说,何老板的昆曲师从何人呢?”
“是我家乡的一位先生,小地方的人物,说了怕您也不识得。”
“何老板的家乡可是叫花田镇?”撒参谋试探着说出了自己家乡的名字。
“撒参谋怎么知道?”何二月十分吃惊,远在北境芒城竟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南边的小镇。
“那您的师父可是叫撒班主?”撒参谋心中一震,可还想要再确认清楚一点。
“正是。可是您怎么会知道?”
何二月竟然是父亲的徒弟。想自己在父亲身边时并没有见过,应该是自己离开家之后父亲才收的。
“少年游历的时候曾经去过那里,碰巧认识罢了。方才听你的唱腔与他很像,没想到竟然被我猜中了。”撒参谋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敢透露自己与撒班主的真实关系,只得随口编道。
“不知撒班主他近来身体可好?”撒参谋迫不及待地问道。
提到撒班主,何二月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不在了。”
“怎么?”撒参谋见何二月的反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抽紧了。
“约莫五六年前吧,师父他生了一场大病,人就去了。最近这几年昆曲式微,师父在时戏班还能勉强维持,师父这一去,撒家班就散了,我这才北上重新拜了个师父学的京剧。”
撒参谋听何二月如此说,多年来的思念、愧疚、悲伤一齐涌了出来,却不敢在何二月面前表现地太过明显,生怕惹得怀疑。
两人直聊到后半夜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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