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高呼如雷声震顶,这样的威视足以掀翻三里的屋顶。
硝石的声音通天震顶,刺鼻的气味久久不散。
一把长剑雪亮着捅进一个肉体里,抽出来的血色如花印染,染红了眼睛和土地,血腥味笼罩着这一片紧张而充满着热血的战场。
“将士们,主上说了!”
刚刚将雪亮的刀柄染上猩红色的青年脸上血色斑驳着,温凉的血滴从他瘦削的脸上滴落下来,他张口,血色沿着嘴边的沟壑流转。
如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震慑人心,热血沸腾。
“他是一国储君,有他在此,诸位同袍必定旗开得胜,一路顺风!”
他挥舞着手边的长剑,冷冽的剑锋直指天际:“兄弟们!我们上——!”
他率先冲了出去,他冲出去之后,身后有数不清的身影跟随在他的身后,嘶吼声震慑天地,划破苍穹。
“太子殿下和我们同在!兄弟们,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战胜,你我彪炳千秋,此战哪怕败,你我也是身后盛名,兄弟们,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去他娘的!”
有豁达的士兵挥舞着长剑,啐了一口唾沫,声如牛:“老子上战场又不是为了保护那些酸儒人,老子心甘情愿的上战场,是为了保护老子的妻子儿女,敌方蛮子都给老子去他娘的,此战必胜!冲啊——!”
“保卫家国——!护佑国土——!”
“兄弟们——!杀啊——!”
“杀啊——!”
无数身影绝尘而去,黄沙满天。
在主军帐里面的易千翎擦了一把脸,原本英俊潇洒的眉眼染上一层灰色。
他皱着眉,看着僵持的战局,倏尔,又抬头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上天的劫数,真是折磨人。”
易千翎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脸,神色隐藏在手掌里,看不清。
“太子殿下,又僵持了一个月了,倘若朝廷再不救急粮草,此战……”
必败这两个字没能说出来,就被放下手掌的易千翎给出言打断:“……不管粮草如何,朝廷的救急能不能过来,这一战绝对不能败。”
“……主上!”
侍卫忽然就改了口,退后一步跪了下来,他的眸色坚定,抬眼第一次直视着易千翎的容颜:“倘若战局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属下请主上,先行撤退。”
“不可能。”
易千翎很快出口否决了他。
“主上,您是储君,倘若连您都死在这里,国运以后该怎么办呢?!”
侍卫反驳道。
他从来没有反驳过易千翎的选择,只有这一次,他倔强的不像话。
易千翎转过身去,留给侍卫一个背影,他的声音缓又沉:“阿信,对你来说,什么是百姓,什么是君臣?”
侍卫忽然就沉默下去,过了会儿才僵硬着声音道:“百姓为家,众家为国,国有君,臣辅君,以治天下。”
“对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百姓是人,微臣是人,将士是人,位高权重是人,君……亦是人。”
易千翎的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意,声音轻又坚定:“大家都是人,又有什么谁贵谁贱?我知道,我身为储君说贵贱有些可笑,可是平心而论,我从未看不起任何人,也从未因为自己储君的身份而欺压过任何人,即便是今日成了亡国之将,我也问心无愧。”
“……”阿信的身影僵了一下,没有起身,有些焦急的想要打断他的话:“……主上!”
易千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继续说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如今的我,是军心。军心落逃,必输无疑,可倘若军心还在,那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哪怕是死,我也要堂堂正正的为国而死。”
易千翎的神色从未这样坚定,也从未这样毫不畏惧死亡的到来:“将军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我之死,能让败局转寰,那我的死便是有价值的。”
跪在地上的阿信忽然就哑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愣了愣,堂堂正正的跪拜了下去,俯首道:“……阿信,同主上同生死,共进退!”
易千翎微微垂眸,拨弄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有些潦草的海蓝色宝石的戒指,神色凝了很久,倏尔笑开。
倘若此战过后,真的是他历劫的关键,那么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新同她并肩而立,不是主上和谋士,而是以另一种更为亲密更为让人向往的身份。
再见面,或许……
他收回自己手上的海蓝色宝石戒指,好好的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易千翎骤然转身,拔出自己擦拭得明净的佩剑,剑尖反射着冷冷的光。
视死如归。
硝烟再起,血色在黄沙上开出最绚烂艳丽的花朵来。
花朵层层叠叠的层层晕染,浸透了这片长年黄沙的土地。
不知道由血色花浇灌而出的黄沙上,倘若真的能够开出花朵来,该是怎么样的艳丽夺目。
夕阳如血,沉沉的如乌云压顶。
乌鸦的叫声喑哑难听,易千翎抬手擦出了自己脸上的血,他抬头望天,夕阳的红,和血色的艳仿佛出自同一个地方来。
他的眼前有些眩晕,却仍然记得自己不能退却,一把弯刀骤然朝他砍过来,易千翎侧身躲过,抬手握着长剑反手抵挡。
长剑同弯刀互相碰撞,发出明亮而悠长的声响来,格外的清冽难听。
大抵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总想着以他这个军心来求一个无愧于心的战局,于是本是被他挥舞出来显得清贵优雅的剑招都蒙上了一层一层又一层不要命一样的疯狂。
又是一声碰撞,火花转瞬即逝。
这样华丽的花火反射在交手的两个人充满血色的脸上,有一种凄美的肃杀。
“……倘若你我不是敌对的将领,或许我还愿意同你好好的切磋一下,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成为知己……”
易千翎轻笑一声,折剑返回时又用了死力压下去道:“……可惜,我们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倘若有下辈子再说吧……!”
长剑铮然,鸣声悠长。
相交火花,较量生死。
易千翎快要站不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震彻天地的如千军万马过境的声响。
他恍惚了一瞬,被弯刀刺入胸口。
呆愣转瞬即逝,身上伤痕累累的易千翎如破败的布偶一样轰然倒在了黄沙上。
可是突然的,从易千翎倒下之后,一支长箭破空,定格了手持弯刀那个人的笑容。
血色再次盛放出花朵来,山呼震彻而来,如洪水猛兽,将破败的战局冲出逆流的结果来。
“太子殿下——!”
一声高呼落幕。
天光骤然陷落。
易千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他有些迟钝的转头,看到了守在他床榻边的影卫长。
易千翎动了动手指,一直守着他的影卫长骤然醒了过来。
那一双朦胧刚刚睡醒还有些迷茫的眼睛在看到了他之后,突然清亮了起来,他的喜色如风一样出现在自己的脸上,随后抬高了声音道:“……程将军!程将军!太子殿下他醒了!太子殿下他醒了!”
方才安安静静的军帐突然热闹起来,只不过没能热闹多久,就被一声低沉的声音给斥退了大半,于是军帐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程将军走到易千翎的床榻边,垂首行礼请罪:“末将有罪,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易千翎摇了摇头,沙哑干涩的声音微有些低,在安静的军帐中却可以听的清晰。
“将军不必请罪,我们……”
易千翎顿了顿,继续问:“我们是不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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