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日光自主院东南角那棵大树的密叶中斑驳着落下,玲珑半扬起脸,任光影打在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凉。
明争暗斗二十余载,玲珑与宋凌脊背相抵,不停轮转着站在明暗之中,于她们而言唯一共通的,是命运给的,如影随形的压迫。
如今卸下了身上心头的重担,也终于能无畏的把自己的两面曝露在骄阳之下了。
这样真好。
玲珑嘴角勾着抹浅笑,两指握起还飘着袅袅热气的茶盏,嗅着淡淡茶香品了一口色泽清亮的茶汤。
夏兆从前不大种茶,与雍国交恶后茶叶的价钱更是水涨船高。
玲珑想起她刚嫁来定安那日,自然而然的用邱瑾瑜珍藏的茶叶泡的茶漱了口,还被他数落奢靡娇惯。
如今世道太平了,路也畅通了,东海今年第一茬新茶摘下来,就运送到了定安和上京,玲珑想喝上一口好茶也不是难事了。
“哎呦!”
身后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玲珑回过头,见着远处小桥边的鹊儿跌了一跤,手里端着的糕点撒了一地,白瓷的托盘也摔碎了。
玲珑下身运力跃起,没几步就到了鹊儿身边,把还歪在桥柱边的她扶起,捏了蹭破了皮的手掌轻叹了口气。
鹊儿嘟着嘴,虽已年方十八,腮帮子上的肉却仍然饱满,委委屈屈的说道。
“王妃莫管我这个粗笨的了,就让我跌死算了。”
玲珑端起她掌心,小心的轻轻吹开了伤口上沾染的尘土。
“又说傻话,同自己置什么气。”
鹊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暗暗懊恼的踢了踢腿。
“王妃不嫌弃奴婢,奴婢自个儿嫌弃自己,小的时候念雪姐姐她们安慰我说我年岁小,做活熟了就能生巧。”
“可明夏就比我大半岁,手脚却麻利得很。”
“我就是笨,脑子笨,手也笨,给乘风纳个鞋底针脚都纳不齐,给王妃送个点心还能跌一跤,太没用了。”
说罢,鹊儿又瞥了眼撒得到处都是的糕饼,咂了咂嘴。
“白瞎了二娘刚蒸出锅的糕饼……还想着同王妃一起吃呢。”
玲珑轻笑出声,伸出一指刮了刮鹊儿噘着的上唇。
“你这是本事,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你就是被大伙宠着的命。”
“我是你主子,乘风是你未来夫君,我们两人不嫌弃你便足够了,你笨着就好。”
鹊儿红了脸,扯着玲珑袖子低声求。
“王妃!你快别说了,叫人听了去又要笑鹊儿。”
玲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压低声音说道。
“这会儿又知道羞了,你方才坐地上耍赖的样子,可都被她们瞧去了。”
玲珑抬眼扫向廊庑,几个新招入府的小丫鬟正往这边来了。
“鹊儿姐姐可摔疼了?”
“双穗去拿药粉了,姐姐随我去洗洗吧。”
鹊儿知道自己对着玲珑时私下没规矩的样子叫这群小的看了去,脸上红晕更盛,故作镇定的摆着大丫鬟的深沉,应了两声。
众人刚说了几句,又见着廊庑上快步走来个清瘦男子,长相极为秀气,肤色比女子还白皙,却是一脸的焦急。
乘风眼神一直落在鹊儿身上,却还是先弯身给玲珑行了个礼。
“王妃。”
玲珑应了声之后,乘风便直起身子走向鹊儿,轻声问道。
“双穗说你又摔跤了,可伤着哪儿了?”
鹊儿慢吞吞的伸出了手掌,便被乘风一把拽过去细细端详,周遭几个小丫鬟捂着嘴咯咯笑散开了,玲珑也悄然转身,留了这一方静谧给一对有情人。
鹊儿说,她和乘风约好了,两个主子说过要给他们主持婚事,只要玲珑与邱瑾瑜一日不归,他们就等一日。
玲珑着人挑了个好日子,又遣人去凤阳接了鹊儿父母兄弟,邱瑾瑜也说得好好操办一场,乘风于他而言,也如同亲弟。
他们婚事过后,不疑也该继续回南疆学艺了,邱瑾瑜教了他一段时日正经的内家吐纳功夫,今日说是带着不疑去那处温泉再好好练一练,玲珑以府里事由多需得打理,躲了清闲。
想着云起差不多该睡醒了,玲珑刚想回去看看孩子,就听季管事差人来报,有客到访。
玲珑到了堂间,见着的是个窈窕背影,那人听见脚步声响,转身对着玲珑莞尔一笑。
“王妃,韵儿思念你许久了。”
……
两个女子遣退了下人,想同对方说的太多,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玲珑也视严诗韵为友,便索性同她坦白了当年阴差阳错之下以宋凌的身份诓了她,叫她痴寻了宋凌许久。
严诗韵起初也很是震惊,后来听玲珑说起了前因后果,再结合起听闻过的公子凌的传闻,聪慧如她,也没需多时便想通了这其中误会。
再说起当年那无疾而终的芳心暗许,严诗韵无奈着取笑自己。
“少女情怀罢了,我那时看书看得日日想得个如意郎君,怪只怪凌哥哥太好,武艺高强,翩翩有礼,我又怎能不肖想?”
“可惜呀,凌哥哥终归是不存于这尘世上之人,我后来寻他不得,也不再执着了。”
说到宋凌这“处处留情”的毛病,玲珑有些赧然,轻咳一声喊来了念雪。
念雪奉上了一张包着的羊皮,玲珑递到了严诗韵手里。
“我受人之托,在上京听闻你出游了,却不想你竟回了定安,如今终是能物归原主了。”
严诗韵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收起了神情中的戏谑,怔怔的翻开了羊皮,里面正是她曾亲手赠与秦沐的那卷《梦京华》。
玲珑没再出声扰她,看她一张张翻看着书页,用手指轻抚过秦沐留下的注脚,眼中有悲戚闪动。
直至严诗韵看到末页那句题诗,不由落下了一滴清泪,正好晕花了“恨不相逢未剃时”的恨字。
玲珑刚想说些什么,严诗韵抬起头,释然的笑了笑。
“你不必劝我什么,我与他心中都清楚得很。”
“我们虽有相许之心,却没能相遇在对的时机。”
“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自然不会为我舍弃结发妻子,如若他当真生了那心思,便也配不起我的喜欢了。”
“他身怀大才,得陛下与爹爹赏识,仕途一片光明。”
“而他的发妻,才是陪伴他度过寒窗苦读,清贫无为那些年月的人,是以我不能去抢她的夫君。”
“他也知道,我不会嫁与他为妾,若是奉我为平妻,又是委屈了他夫人,我们两个,终究是没那个缘分了。”
玲珑的黑眸洞悉着严诗韵眼底的情绪,的确如她所说,玲珑没寻见一丝不甘与怨念。
“我没看错你,你的豁达超然,是这世间绝大多人都不及的。”
严诗韵笑弯了眼梢。
“我少时只觉着男女情爱便是心之所向,如今走的看的多了,心里也更开阔了。”
“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称意,我寻不到能与我两心相契之人,便一边走一边寻,不耽误我看山水,品人世情。”
“我想把我所见所闻所思,都落于纸上,百年之后,也总有人能记得我严诗韵的名字,知晓我这一生活得精彩痛快。”
“凌哥哥,我把你的故事也写下来如何?书名我都想好了。”
玲珑被她这称谓逗笑。
“说来听听。”
“就叫……”
“《玲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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