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金銮殿。
庄严巍峨的大殿里,分文武臣立于两侧。帝王一拢黑色龙袍,头戴美珠,面目俊朗而威严。斜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略薄,不怒自威。这位年轻的帝王,没人敢小瞧,那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铁血人物。他手掌生死大权,一语定乾坤,其城府之身,令所有反对他决策的人,深深地领教过。
曲南一一拢白衣,站在大殿之上,将自己潜伏这一年查到的种种内幕,直达天听。
朝野上下震动。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竟在小小六合县里,将手伸那么长,不但掌握了很多上面查不到内幕,还罗列出大量贪赃银的去向,以充国库。
若是旁人揭出这些内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偏偏曲南一不是曲南一,而是卫南衣,是卫丞相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卫丞相在朝野上下,那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人表面上称赞虎父无犬子,私底下恨不得狠踩曲南一两脚,让他死成灰;有人面色不显,眸光落在曲南一的身上,带着些许赞赏。朝廷上,就需要这股清流。
天家国库空虚,早就想抓几个贪官充盈一下国库,哦,不,是震慑朝纲。曲南一这手笔,无异于雪中送炭。且,他这个人素来精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他踩着别人的底线,一步步登上高处,令人恨得牙痒痒,偏偏找不到他的错处。
龙心大悦。
卫南衣原是刺史,此番立功回来,自然要嘉奖一番。只是,谁也没想到,天家大笔一挥,封卫南一为御史大夫,承副宰相之职,负责监察百官,可代天家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典籍,甚至可以起草诏命文书。
这跳级跳得有些令人远目啊,让那些诚诚恳恳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血泪的老臣如何能服?好在,卫言亭经营多年,倒也没人敢提出质疑。毕竟,天威难测,笑面虎也不好惹啊。
卫南衣走马上任,却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烧起三把火,弄得人心惶惶,更没有像卫丞相那般,见谁都笑脸相迎,笑得人心里发毛,就害怕他背后捅刀子。卫南衣经常站在亭台楼宇中,眺望着飞鸿殿的方向。有时候,一看便是一整天。
天家听到谗言,于是将卫南衣叫到御书房,询问道:“朕听闻,爱卿经常眺望飞鸿殿,且一看便是一整天,不知爱卿心中何事,以至于此?”
卫南衣回道:“臣游历民间,听闻百姓们对天家赞不绝口,却对飞鸿殿褒贬不一。百姓们皆言,有天家执掌江山,必定昌盛太平,何须…… ”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笑,不再继续。
天家眸光沉沉,打量了卫南衣两眼,缓缓道:“还是爱卿知百姓心意。这飞鸿殿,屹立百余年,经历了多少君主朝臣变更。”勾唇一笑,“也罢,既然你对飞鸿殿之事如此上心,且去监理吧。”
卫南衣跪拜道:“必不辱圣命。”
天家意有所指道:“朕可没给你任何命令。”
卫南衣道:“臣惯会酌情处理。”
天家眯了眯威严的眼睛,道:“你倒是毫不谦虚。”
卫南衣道:“过于谦虚,便是假。臣对圣上拳拳之心,不敢有半分假。还请圣上赐臣高手护卫,听候差遣。”
天家剑眉微扬,道:“怎么,你丞相府无人可用?”
卫南衣道:“丞相府一草一木皆是圣上赐予。然,臣父的手下出现叛徒,险些害了父亲性命。臣根基尚浅,也不想培养自己的势力,唯有依赖圣上,护臣安全。”
如此全身心的托付和仰仗,令天家龙颜大悦,当即哈哈一笑,神色柔和了不少。天家道:“卫爱卿清风素袖、君子朗朗,朕若不赐你高手,岂非不爱惜重臣?!好!甚好!朕就将自己的翱青给你。”
卫南衣叩谢道:“谢圣上赏。只是,臣有疑惑。”
天家道:“讲。”
卫南衣道:“此番出去,这翱青是听臣的随机应变,还是臣听他们随时可能请出的秘旨行事?”这话,绝对问到了点子上,却也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问天家的。
天家大怒,一拍皇椅扶手,喝道:“大胆!你这是怕朕派人监视你?!限制你动作?!”
卫南衣不慌不乱,只是道:“臣也是圣上的人,只想为圣上分忧解难。臣也是个较真儿的人,总要将棋子握在手心,才好下盘棋出来,让圣上认可臣的博学多才。”
天家被气笑了。指了指卫南衣,道:“如你所愿。就让朕看看你的博学多才。”
卫南衣应道:“诺!”
天家意味深长地道:“卫南衣,有人和朕要军队、要权,也有人和朕要名、要财,却嫌少有人和朕要护卫,你可知为何?”
卫南衣道:“臣若开口,定会嘲讽挤兑那些要权要名要财之人。”
天家挑眉:“哦?起来回话。”
卫南衣站起身,道:“不过是过路财神和过路权神罢了。世人皆知,取之于民,用子于民,但又有多少贪官污吏却舍不得放下这过手的财,做了掉脑袋的事儿?臣不才,只求项上人头安在,不贪金银,不霸权势。圣上日理万机,不可能事事照顾仔细。臣若缺什么,自会和圣上要。圣上手掌乾坤,自不会吝啬一点儿银子给臣使用。”
天家抚掌道:“爱卿,明理也!”
卫南衣打蛇棍上爬,直言道:“臣此番去办差,两袖空空。”抬头,撇了天家一眼。
天家用手抚了抚眉角,思忖道:“听爱卿这个意思,是要银子喽?”
卫南衣赞道:“圣上洞察人心,英明。”
天家暗道:英明?!你就差直接说出数,让朕给你银票了!如此厚颜,实属少见。
不管天家如何腹诽,但表面上,这位年轻的帝王还是认可卫南衣这种“实打实”的态度的。
于是,天家气沉丹田,说了两个字:“大善!”
卫南衣淡淡地笑了笑。
天家用食指敲了敲把手,道:“爱卿可知,卫丞相上书,说了三件事。一是为你母亲请封;二是请朕做主,为你赐婚;这三吗,他要请辞。你母亲消失多年,你父亲确是个长情的。朕听说,你母亲是被…… 一位女子刺死的?”
卫南衣脸色一白,抬起头,看向天家,在与其对视片刻后,微微垂下眸子,道:“刺杀母亲之人,是臣心爱的女子。事后,臣与她叩拜天地,结为夫妻,全了臣的心;臣将毒药含进口中,喂她喝下,全了孝;臣不想苟活,要随她去,是为情;她救了臣,让臣等她十八年,臣便等她十八年。”再次跪地,“请圣上成全。”
天家道:“你与卫丞相一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呐。”点了点头,“请封之事朕准了。至于赐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是要三思而行。”
卫南衣道:“臣身体不好,受不得女色。臣愿成为孤臣,为圣上宰杀贪官污吏!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想以孱弱之身,为国略尽绵薄之力。待油尽灯枯,臣会自请离去,请圣上全了臣一片赤诚之心。”
天家终是点了头,闭上眼,道:“卫南衣,好生办差。”
卫南衣再次叩谢道:“谢主隆恩。”
卫南衣退下后,天家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询问身边的得力大太监总管:“如何看他?”
大太监总管思忖着开口道:“小的哪儿敢点评大臣?再说,小的也没那个眼力。圣上说好,定是极好。圣上不喜,小的就不看他!”
天家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道:“你是个懂得后宫生存之道的,却做不了大事。这个卫南衣看似对我坦言了一切,将自己的情感都展露的清清楚楚,实则,他说了什么?”
大太监总管假装怒声道:“他怎敢不详尽交代?!”
天家摆了摆手,道:“很少有人能与朕谈心,可卫南衣却是其中一个。卫南衣这个人用得好,是一柄肃清朝野的利剑。只可惜…… 心不在此。”展开折子,批阅起来。
大丈夫应当光耀门楣,偏偏卫家二位重臣都陷入男女情长里,一陷还是好多年。不过,这样也好,唯有孤臣,他用来起才放心。养虎为患那种事,他不会再做。
曲南一出了皇宫,走向自己的马车。
马车旁,除了车夫,多出了六名护卫。
其中一人长相英俊,双目有神,位于六人之首。
他看见曲南一走来,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翱青,见过御史大夫。”
其余五人悉数跪下,逐一道:“属下翱一青”、“翱二青”、“翱三青”、“翱四青”、“翱五青”,齐声道,“见过御史大夫。”
原来翱青是一个小队,皆是绝顶高手,其职责是保护天家的安全。
如今,天家大手笔,直接将翱青给了曲南一。
曲南一道:“起来吧。”
六人起身。
翱青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圣上让属下将这银票转交给大人。”
曲南一接过银票,冲着天家所在的方向,敛衽一礼,道:“圣上大方,臣自当竭尽全力。”转身,登上马车。
翱青等人牵出马匹,尾随在马车辆车,随曲南一直奔伍桂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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