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枇杷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他太困,也太累。
关于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有后续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枇杷都已经无心理会,也无力去思考。
所以,当枇杷异常顺利地找到那个被草木掩映的洞穴入口时,心底涌起的是类似长途跋涉的旅人在终于见到目的地时的那种松弛和欣喜。
接下来只要在这里待到天亮,等到那些人把请出的神像再送回到祠堂,自己也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枇杷在闭上眼睛前,迷迷糊糊地想道。
等到醒来,他会发现自己还躺在家里的那张小床上,太阳从破了洞的窗格间漏进来,暖洋洋地晒在床头,落在他被冷汗的打湿的额头,将一夜的阴霾驱散。
门上会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隔着门板他会听到娘亲温柔而关切的呼唤。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瞬身还浸泡在那种慵懒的倦意中,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就连舌头都困到不听使唤了一样。
似乎是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应,枇杷瞧见门扇从外被推开,伴随着吱嘎一声,一道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自然是娘亲。
只不过她身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白晃晃地照着,让枇杷本能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是想抬手挡一下的,可是他的身体沉得厉害……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从舌头到指尖都懒洋洋的,简直动不了一点。
一片摇曳光影中,枇杷感到娘亲靠近了,他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在植物的清香中带着一丝果子的清甜。
不是枇杷寻常会在娘亲身上嗅到的香味。
他于是想,娘亲一定又去采药了。
娘亲偶尔会偷偷出门采药,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不可以告诉包括枇杷他爹在内其他所有人。
一想到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独有的默契,枇杷心里就禁不住感到一丝开心。
做着梦都能忍不住笑出来的那种。
脸颊落下轻柔的触碰,清凉的,柔软中带着些微的粗糙。
枇杷知道这是因为娘亲常年劳作的结果,如果不是他,不是他爹的一厢情愿,不是上天的造化弄人——
娘亲她也许还在自己的家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也许嫁了,也许没有。
总归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背着虚无的枷锁,困在这片封锁且罪恶的土地上。
“对……对不起……娘……”
枇杷禁不住在睡梦中呢喃出声。
他随即感到娘亲抚摸自己脸颊的动作,似乎微微有些停顿。
从小生活在娘亲的身旁,枇杷对女子哪怕丁点的情绪波动都观察入微。此时,更是敏感地察觉,对方似乎要从自己的身边抽离。
越是四肢疲倦身不由己,心底那种强烈的眷恋越是汹涌异常。
若是换了平时,理智还能提醒自己,不可表现出对娘亲的过分依恋,不可用母爱的本能挟持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可此时,陷入迷梦的枇杷哪还管得了那些,他只要娘亲陪在自己身边,被那双眼睛温柔地注视,被那双手爱怜地抚摸,能够被对方柔软的怀抱包裹——
就算即刻死去,化为乌有,枇杷也是心甘情愿的。
相比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无法与罪恶的血缘切割的小偷,作为一个被真正爱着的孩子安详死去,又有何不可呢?
怀抱着这样强烈的不舍,枇杷居然真的一抬手捉住了对方……的一绺长发,发丝顺滑从指间溜走。
枇杷不由地感到奇怪,娘亲什么时候开始披发了?
还有这柔软的质感……
似乎也并不能和记忆中女子稍显枯黄的盘发对上。
枇杷在心中起了疑,下意识地伸手探去,没有摸到预想中粗粝的衣料,反而是触到了大片光洁滑腻的肌肤,冰冰凉凉的,甚至有些好摸。
就像是……就像是……
枇杷陡然睁开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从睡梦中醒来,短暂的休息并不能对消耗到极限的身体带来多少慰藉。
反而加剧了头疼还有四肢的酸胀,喉咙里也干得像是要冒火……但所有的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眼前的景象更令枇杷感到心惊。
此时的他正蜷缩在靠近洞穴的角落,听过了那些附近闹鬼的传闻,加之上一次不算特别愉快的探洞经历,他其实也不敢真的深入到其中。
所以钻进洞子之后,枇杷也只是就近选了个位置靠着休息,确保无法从外头被一眼看见的同时,又能从里面借着月光直接观察到外界的情况。
方便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只是枇杷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死。
更没想到,有人会在自己的睡梦中无声无息地靠近……不过,那真的是一个人吗?
枇杷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摸腰间的匕首,那原本是他此时此刻最大的底气,没想到却直接摸了空。
——不见了?!
意识到用来防身的刀子丢了,枇杷立刻感到一阵慌乱。
明明记得睡觉之前还放在那里的,怎么会突然就找不到了呢?
枇杷蜷缩起身体,尽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一边留心着对面的动静,一边仔细地在身下摸索,可是找来找去终究是一无所获。
匕首真的不见了,莫非是……
枇杷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梦中从门外走进来在近前温柔抚摸自己的娘亲太过于真实,真实到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具体到当下的环境,能够做到这一切的显然只有堵在洞口的那个家伙。
月光从对方的身后照进来,白蒙蒙一片,但依稀能够看出是个孩童的轮廓。
但枇杷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戒心,他不记得村子里有过这样一个人,更不用说才看见过那只穿花衣裳的怪猴不久。
说到花衣裳,枇杷脑中忽然闪过半梦半醒间一点零星的记忆,那时手掌摸到的滑腻触感,加上现在说不上多么清晰,但隐约可见的轮廓,枇杷突然意识到一件之前忽略的事情。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姑且算作是人的东西,并没有穿衣服。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枇杷只觉得心里更慌了——毕竟,哪个好人家的小孩子大晚上出门,披头散发还不穿衣服的?
所以,要么对面是个脑子有病的,要么……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而无论哪一种情况,对于此刻独身一人在荒郊野岭、连件可靠的傍身武器都没有的枇杷来说,好像……都极其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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