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隐约记得在陷入昏沉之前,似乎是听到了一声奇怪的猫叫。
怎么能说是古怪呢……关键就在于太标准了。
类似——
你明知道猫是喵喵喵那么叫的,但是如果一只猫在你的面前真的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喵喵喵地叫了三声,反而会有种被当做傻子敷衍的感觉。
更奇妙的是,枇杷在听到那古怪的猫叫声之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是元宵……元宵来了……
后来的记忆整个儿都是模糊而混乱的。
枇杷好像看到了元宵,一时又像是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白影,一时看到元宵看变成了一个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人类模样。
但自始至终,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色暗芒的眼瞳,美丽到近乎妖异的色彩,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枇杷迷迷糊糊地陷了进去,直到对方将手掌贴在他的颈侧,那只手很光滑,冰冰凉凉的,对此刻浑身冒着热气的孩童来说本该是带来慰藉的所在。
可是冷不丁被从后面掐住颈肉的被动感觉,还是一下子将他带回了那个夏天的午后——
原本拿了红包就应该离开的老村长,却悄悄地走到了自己身旁,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用关爱小辈般地口吻笑着吐出一句句冒犯的言辞。
那时,枇杷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怒,只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不想因此得罪了这个村子里最有权威的人。
不想老头儿说着话,竟然直接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捉住了孩童的肩膀,掺杂着刺鼻烟酒味道和浓重汗味的粗大指节就那么若无其事地伸进了他的领子。
那个时候,枇杷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不太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只是本能地感到抗拒,同时还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
枇杷想要跑开的,可是莫名僵硬的四肢还有那双如钳子般的成年人的手掌,将他变成了一根木头,只能钉在原地,被恐惧和羞愤双面夹击……
后来他爹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枇杷终于能够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禁锢,从院子里逃开,躲进娘亲的怀抱。
再后来,他在菜园子里看见娘亲哭,心里慌到不行,急着想要安慰对方,便将之前的遭遇丢到了一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至少在明面上,在很长时间之内,枇杷几乎是已经忘了那件事的。
虽然那之后,除了那次失败的逃跑,他再也没有踏出过自己家的院子一步,也会在知道村长靠近这个家的第一时间找借口躲进屋子。
这也许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自保机制。
枇杷始终不愿多想,如果那一天他爹没有出面的话,会不会有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或许……
一切不过是他心中的胆怯在作祟,在杞人忧天。
然而时隔这么久,再次被人从后方按住脖子,即使那触摸并没有明显的侵略意味,还是让枇杷本能地感到抗拒,连烧得滚烫的背脊都在一瞬间窜起阵阵寒意。
枇杷甚至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只知道用力挥出手去驱散那如梦魇般缠绕着自己,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冰冷桎梏。
结果……结果他所以为的奋力一击,实际上绵软到不可思议。竟然一下子就被捉住了。
慌忙之间,枇杷连着挥出第二下,这次倒是没有落空……伴随着打在什么光滑柔软的东西表面奇异触感,枇杷像是听见了很轻微的啪的一声。
掌心按在一片滑腻的表面,依稀还能感到下方轻柔的起伏。
枇杷滞重的大脑一下子拐不过弯了。
那是……一块肉吗?
怎么这个形状,那么像——
没等他进一步探究,手掌下的那个东西冷不丁后撤,枇杷光顾着困惑自己拍到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根本没留心对面的动向。
伸出的手一下子探了个空,原本前倾的身体也跟着往前扑去,若不是后脖领子被人一把扯着,怕是整个人都要直接摔趴下。
手掌在慌乱间下意识地寻找支撑。
结果摸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细长条,毛茸茸的,就像是一条猫尾巴,而且还是……还是他所熟悉的。
“……元宵?”
从滚烫的唇舌间吐出沙哑到不可思议的话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枇杷感到手里握着的那条尾巴颤了颤,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被抓住时的本能。
过了好一会儿,就当枇杷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异想天开时。
黑暗中传来轻微一声——喵呜。
嗯……确实是和刚才听到的一样,莫名生硬的叫声。
枇杷不由地想,这也许就是元宵从不在他面前开口的原因吧,听着实在是太怪了。
不过,一想到消失了一晚上的元宵此刻真的就在自己身旁,枇杷又是高兴又是来气……
见鬼的,元宵一定都不知道,自己今晚都经历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一切的起点,不过是因为对方突然的晚归。
——不,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元宵看样子是想彻夜不归的。
想到这里,枇杷攥着猫尾巴的手不由地收紧了些,直到感觉那尾巴尖瑟缩着缠在了他的手上,也许是痛了。
枇杷这才松了力道,却也没有放那条尾巴离开……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
而且,除了元宵和他之外,洞子里明显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枇杷猜测应该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白影。到底还是回来了么……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一颗心禁不住往下沉了沉。
刚才的‘奋力一击’已经用尽了枇杷最后的力气,他不知道那个白影想要做什么,但想着有元宵在身边总是安心些的。
于是,他便顺着对方的尾巴一点点往下摸,想要把元宵从地上抱起来。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一道短促的呼吸,那声音离得极近,几乎就是贴着头皮响起的。
枇杷一愣,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
被攥住的猫尾巴就跟条灵活的小鱼似的,哧溜一下从他的手中游走了。
枇杷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刚一抬手,就被抓住了手腕。
——是那个白影。
先前,枇杷已经被白影抓住了一只手,现在是两只手都在对方的控制之中。不过这样一来,后颈的钳制就消失了。
也就是说,枇杷的脑袋是自由的。
也就是说,枇杷还可以用他的脑袋……
元宵之前没注意,或者是太习惯了当一只猫的生活,并不觉得身后的尾巴有什么多余,直到被攥在枇杷的手中。
听见孩童口齿不清地喃喃着自己的名字,就知道对方八成是误会了。
本想着将错就错,让枇杷知道自己确实就是元宵,可能对方一个安心,也就可以乖乖松手了。
为此他还特意调整了彼此间距离,让那声猫叫听起来更加真实。
没想到这小鬼头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非但不松手,还反而捏得紧了点。
别人不知道尾巴对于一只猫的特殊性,元宵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一把抓下去,他是真的疼啊。
好在,枇杷也似乎意识到了,愿意松劲,就是不愿意放手,不但不放手,还要顺着骨节一截截地往下摸……
这一下子,元宵是真的没绷住。
如果说之前那一下属于纯粹的痛,还在能够勉强忍受的范围内的话。
现在又是痛并快乐着,热乎乎的手掌心,不紧不慢地往下捏着,又痛又痒又酥又麻,眼看着就要摸到尾巴根了。
元宵终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儿。
趁着枇杷被声音惊到的空当,元宵眼疾手快地将尾巴抽回来,藏到了身后。
又又又……及时地扯过了对方想要伸过来找猫的手,一把握在了手心。
——开玩笑。
元宵在心中暗叹一声好险,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是可以随便乱摸的,就算他有以身相许的打算,那……那也得再过个五六七八年吧?
只是不等元宵真的松下一口气,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竟是直接撞在了他的身前。
说是撞可能不准确,元宵怀疑小鬼头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架不住孩童的两只手都控制在自己这边,加上本就烧得意识不清。
这毫无力道可言的一撞,直接连带着对方的整个人,都撞进了元宵的怀里。
——怎么说呢?
黎宵犹犹豫豫地想,竟是多少有些像是在投怀送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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