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
新出炉的顺意伯府便挂起了白帆。
却不是为才被处死的刘洪氏挂的,而是顺意伯的重病多年的老母亲,她乍然听闻自家被皇帝降下那样的旨意处置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
两具棺木摆在清冷寂静的大堂中——顺意伯一家才被皇帝降罪,本身在京都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家,所以这丧事就办得格外地冷清。
失了世子之位的刘保坤披麻戴孝,目光呆滞地跪在棺前,他那个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庶弟今年才十一二岁,生得矮小干瘦,怯懦地跪在另一边,不敢在嫡兄面前出声。
刘保坤满眼恨意地看了那小孩儿一阵,终究还是挪开了视线。
在他身侧,是一个同样戴孝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大,眼中不见哀伤,满脸的冷漠,心不在焉地把黄纸往火盆里丢。
虽然这两人看上去像是隔了一辈似的,但的确是一对夫妻。
刘保坤看了一眼续弦来的妻子:“你这是做什么模样,祖母母亲接连去了,竟是一脸麻木,无半分悲戚,若不是看在你是母亲侄女的份上,我就该休了你!”
洪氏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郎君何必非要看姑姑的面子,你若能大发这份慈悲,妾今后都乐意在屋里给你立个牌位,日夜供奉好香火。”
无能狂怒的刘保坤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抛下一句:“不堪为妇!”便甩袖子离开了。
洪氏见状,干脆也把手里的纸钱往火盆一丢,升起来阵阵浓烟。
自己今年才十六岁!
谁乐意嫁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
她捂住心口,感觉里头一抽一抽地疼,她才十六岁,却已经嫁过来三年了......她母亲原本想给她说个读书好的年轻举子的,却被刘洪氏以侯府威逼着,把她嫁给了才刚刚丧妻的所谓“表兄”!
亲上加亲?
呸!
谁稀罕!
“......嫂嫂可还好?”
洪氏抬起头,看见那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怯弱少年正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她脑中转过一个念头,勉强勾勾嘴角:“多谢世子关心,妾只是有些乏了。”
宫外的顺意伯府满福挂白,宫内谢珝真等人却在忙着许母出宫一事。
顺意伯等人已经落了罪,许母自然不可再继续留在宫中,只是离开之前,还得先拜别皇后。
许小仪和她母亲不止赶工给谢珝真绣了鞋面,皇帝的、皇后的,甚至宁妃的也没落下,给谢珝真那双是两只可爱的猫咪,给皇帝皇后的是怎么也出不了差错的龙凤,至于宁妃那双,在谢珝真的建议下,也挑了一对猫猫。
宁妃拿到之后果然很喜欢,当场褪下她手臂上几个足金嵌红宝的镯子就往许母怀里塞,趁着许母不知所措,又摘了头上的金凤插在许小仪发髻里——许小仪现在的位份是带不得这金凤钗的,宁妃却摆摆手浑然不在意,只叫许小仪要么留着以后再带,要么叫金匠融了,再打个她自己喜欢的。
见过宁妃之后,几人才去坤宁宫中拜见皇后。
皇后平日里忙着处理公务,是不大能见得到人的,谢珝真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打扰——不是,面见皇后的机会,厚着脸皮也跟着去了坤宁宫,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对皇后连连夸赞起许小仪母女刺绣的手艺,热情得叫皇后招架不住。
而许母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皇后有意在她牵头办的慈幼院里给许母找份轻巧的活计,还没出口,便被雀跃的谢珝真拦了。
她直言许母可以住到谢家里去。
皇帝前不久才私下里给了谢家一套宅院,虽然院子不大,但住下谢家一家子还是绰绰有余,而谢父被谢母圈住了,又有些中风的迹象,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他自然是叨扰不到其他人的。
谢珝真的兄长谢景荣还在书院,半年也不见得能回家住一次,如今谢家里头只有一个谢母在,偶尔只有君夫人和君悦心会来串串门。
“妾的母亲独个儿在家里,虽有丫鬟陪着,但到底难说得上话,若是许家姨母肯去我娘家里住,只怕她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谢珝真一口一个姨母,甜言蜜语一套一套地,别说许母了,连见多识广的皇后都被她说得有些晕乎。
许小仪感激谢珝真,心里已经把她当做自己亲姐姐看待,于是也跟着向皇后表达自己愿意叫母亲住到谢家去。
谢珝真不着痕迹地打量皇后的脸色,想从皇后的神情中找出些许的不和谐来——可她再一次失望了,皇后对于这两个妃子的勾帮结派完全没有忌惮,要打压的心思,反而看谢珝真的眼神温柔了不少,连连夸她热心善意不说,还在赏赐许小仪母女时,顺便也给谢珝真补了道赏。
难不成真是个大善人......大圣人?
谢珝真已经习惯不相信,心中兀自惊疑,面上全是黏糊糊的娇笑:“妾就晓得娘娘待妾最好了~”
再看看。
再看看。
谢珝真心头早已生出一层长满尖刺的硬壳,而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撑开那层壳子,从里头冒出来了。
她强压下去,叫那丝若有若无的颤动重新被冰封锁。
送走许母。
回来的路上,谢珝真与许小仪并肩同行,她侧眼看见许小仪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慢慢带上忧虑之色,心念转动,明白这姑娘在担忧什么:“你可是在忧虑刘淑仪?”
许小仪点点头:“她母家虽然犯错,但她只是被禁足,而且还有四公主......”
“后宫嫔妃,最要紧的是陛下喜欢,尤其是咱们这种没什么根基的,就更加依赖陛下的喜欢了。”谢珝真有些犹豫要不要与许小仪说这些,但......既然决定了要用她,那还是尽善尽美得好。
“不过......虽然我平时挺看不起那些靠家世的,但不得不承认,在后宫为妃,除了陛下的宠爱,家世,或者说,在前朝的势力,也是很要紧的。”
“你瞧邓贤妃,即便不受陛下喜爱,但她出身贵重,英国公府又是陛下肱股之臣,所以,她能养下一儿一女,高居四夫人之位,协助皇后打理宫务。”
“她与我们不一样,在后宫立足她靠的是英国公在前朝被陛下信重,而非她本人得了陛下的多少宠爱。”
谢珝真笑了笑,停下来看向若有所思的许小仪:“顺意伯府这一回是彻底叫陛下厌恶了,支撑在刘淑仪脚下的一条根已经被咱们挖了出来,今后,她在宫中,也只能以来陛下的宠爱了。”
“可她连连犯错,娘家又是那个样子,陛下如何还会宠爱她?”
“她今后便是出来了,也不足为惧,只是得防范她孤注一掷,狗急跳墙。”谢珝真向来以为,对付世家女,最快捷有效的法子,不是在皇帝跟前争风吃醋,蓄意陷害,而是直接挖掉她在前朝的根基。
许小仪眼神闪烁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姐姐,我们要趁着她......永绝后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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