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能赐下神物,亦能销毁,我所为之事败露后,苗圃便被毁去,但,自那以后皇帝未曾再出手过,哪怕如此忌惮四妹妹的能力,也只见他退让而非以迅雷之势将英国公府众人灭尽,所以我猜,他手中的神物就算还未毁坏,也必定出了问题!”
一通情绪的发散之后,邓贤妃平静地写下自己的推测。
谢珝真读到此处的时候便已经明白她先前为何会抛弃儿子和家族不管,反而要求自己帮忙保一保她的妹妹了。
邓四身上的面板是真真切切可以威胁到皇帝的存在,谢珝真思索后认为若是自己处在皇帝的位置,也必定是要在对方反应不及之前,尽可能安稳地将这个威胁除去的,只是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皇帝而言,他尚有闲心去考虑将邓四姑娘化为己用的可能性,但对于习惯了走钢丝的谢珝真来说,管它有用没用,这种不受自己控制也不知如何防范,全部只寄托在旁人心情和良心上的东西,还是早些毁了比较好。
她天生不是受优待的那个,自诞生起便被与生俱来的不安感隐隐围绕。
这样的心情,天潢贵胄的皇帝陛下大概不会理解,但谢珝真却能从邓贤妃的字迹里头品读出与自己一样的不安感来,有的人会因为心中不安,愈发蜷缩起来,以期望率先自行轻贱习惯了,来避免可能从他人处受到伤害。
但有的人,譬如邓贤妃,譬如谢珝真,会抄起任何自己能够使用的武器,不计代价地除掉那些令她们感到不安的东西,哪怕以凡人之力换不得天上日月,也要拼命为自己建筑起可供容身躲避的堡垒,再谋求那可换了新天的一线生机。
谢珝真继续往下看,不出她所料地,邓贤妃写着,自己对邓四姑娘早有安排,提前交代了她只要一听闻自己出事,便不管其他,直接再度使用“差评”。
承载了邓贤妃丝毫不顾及他人性命的恶意的纸张,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谢珝真并不意外心思缜密又阴毒的邓贤妃会提前布下这一步歹毒的棋子,她甚至很轻松地,就已经理解了邓贤妃为何要这么做。
皇帝可以摧毁面板,但他并没有在事发之时便摧毁四姑娘身上可以威胁到自己统治的那一个,原因绝不可能是他还念着老国公的忠心奉献,更不可能是英国公府的卑微臣服态度安抚了他的恼怒,只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没法再那么随意地赐予和摧毁了。
而邓贤妃此举,正是为了逼迫皇帝在“差评”造成越来越大的动荡之前,使出底牌来,销毁邓四姑娘身上的面板。
当然,如果他依旧不愿意使用底牌,那直接杀了邓四姑娘也是个上佳的选择,因为面板会随着主人的丧命而毁灭,这也正是邓贤妃要得信之人保下妹妹的重要原因。
她最想要击溃的,是致使自己日渐扭曲,家中亡魂不断绝的源头——皇帝所拥有的那件神物。
这一刻的谢珝真清晰地感知到邓贤妃的确也是疯癫了,潜藏的恨意弥漫出来,压过她一开始只是想为家族谋一条活路的理智。
她的手书到此为止,后头借慧素居士算计王选侍谢珝真等人的那些内容,还没来得及写进去,剩下几张信纸里记载着她暗中掌控的势力,以及账本和各类名单的获取方法。
在手书的最后,邓贤妃还不忘写上“此信若展,便意味着我已落败,败者之书甚是不祥,观信者最好还是将之焚去得好。”
谢珝真将信上内容重新读了一遍,记下后,再把名单等物挑拣出来,重新放回信封,示意夏至小心收好,而邓贤妃所书写的信件,则是又让宝喜去端来铜盆,放进去点燃了。
要不要接过邓贤妃的遗产呢?
谢珝真十分心动。
这份遗产是邓贤妃与英国公府产生分歧,割裂后的产物,即便后续皇帝要清算英国公府,也是牵连不到的,而若是自己能接手这势力,便可以大大缩短自己所谋之事的等待时间,不必再按捺等待着属于谢家的势力慢慢成长起来,而是提前拥有在脱离皇帝之后,依旧能博取立锥之地的能量。
她必须在做到让皇帝无法轻易舍弃自己的同时,也能让自己不全然受皇帝的掌控,而是随时都能从中脱身,甚至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她真的很心动。
但再心动,也没法免去谢珝真的疑虑。
看着铜盆中摇曳的火焰,谢珝真思考良久后决定——邓贤妃的遗产自己得要,但不能全盘接手,而是得挑拣着能为自己所用的那些,吸收消化,同时也要学习邓贤妃管理和发展这些事物的经验,不可因乍然得了如此重要的一笔遗产便居安忘危起来。
至于皇帝那又黏又病的表白......谢珝真从未当真过。
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必须无时不刻保持小心谨慎的态度,才能在这个逐渐变得离奇诡异的世界里走到自己所期望的那个结局。
“......该给阿悦找些事情做了。”谢珝真思绪转了几圈之后,决定不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客气,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便给君悦心写信去,让她在宫外活动起来,挑拣和接手邓贤妃的遗产。
铜盆中,焚烧信纸的火焰越蹿越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晦暗不明的丧钟声终于是响起来了。
屋内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宝喜哆嗦了一下,眼中竟隐隐若有泪花浮现。
邓贤妃虽善使阴毒手段,但对待宫人们,常常是春风和煦的,她最倚重的几个,或多或少都受过她不求回报只求忠诚的恩惠,谢珝真见宝喜露出哀色,也不指责,而是当着他的面,叫夏至去端来一壶美酒。
一壶酒,两只白玉杯。
谢珝真亲自倒了两杯酒水,先拿起一杯来递给宝喜:“旧主已去,你既然挂怀,便为她遥祭一杯吧。”
宝喜第一次抬头,双眼已然通红,接过酒杯时,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谢珝真倒是有些好奇起来,邓贤妃到底是如何控制这些心腹的,前有为她隐私甘愿自尽的桐生,后又有这个在自己面前落泪的宝喜。
只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也举起玉杯,素手微扬,将杯中醇香酒液倾洒在铜盆中信纸燃尽后遗留的黑灰上:“青芝姐姐,一路走好,愿你在地狱赎清罪孽后,再世为人时,世上已无令你痛恨至此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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