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侍思念着自己还是官家小姐时候的日子,虽然她的父亲在王氏子弟中并不显眼,也没能被分到荫官,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一家子逃过一劫,只把靠着当官的伯父叔叔得来的富贵生活还了回去而已。
那时她年纪虽然还小,但不妨碍她至今仍然挂念那富贵舒适的日子,更不会妨碍她随着家中大流一起,将自家会落到这平民身份上的罪责全归拢到东乡王府头上。
东乡王妃离世后,又自然而然地把这份恨意继承到了皇后头上。
哪怕她们从未见面,也从未交流,更从未对彼此有过那什么被背叛的“亲情”。
从小就生得还算漂亮可人的王选侍,因为生父并未落罪,仍是良籍,可以参加选秀,所以当宫中玉预备大选的消息传来时,王父等人不惜集齐全家的能量,给到京城民众中挑选秀女的花鸟使塞了大笔的钱,将王选侍成功报了上去。
而王选侍也没辜负全家人的期望,如愿入选宫中。
照她看来,自己家是曾被东乡王府和她这个郡主踩在脚下的蝼蚁,如今,自己这卑微蝼蚁也能和皇后分享她的丈夫了,那皇后怎能不戒备自己,不膈应自己呢?
能膈应到她就是最好的!而且只要自己得了宠,便能将自家往日遭受的那些是非,全然颠倒回来了!
踌躇满志的王选侍就这么入了宫,然后惨遭滑铁卢。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定然全是皇后在戒备刁难自己。
把王选侍分配到那时还十分温柔宽厚的邓贤妃宫中,她会想,贤妃如此不争,且又有了皇子皇女,自然就更不会帮着手底下的嫔妃得宠了,这是皇后在故意不让自己得宠!
而皇后不愿意叫宫妃们日日晨昏定省,到坤宁宫去给她请安,则是直接被王选侍给解读成了皇后被自己成功膈应到了,如此,自己就更该日日去坤宁宫请安了,毕竟两人可是“姐妹”啊,她既然看自己不舒服,那自己就偏要让她不舒服了。
等到王选侍有孕又落胎,她就更是直接把罪魁祸首定成了皇后,怪皇后没管好后宫,怪皇后与自家有那样的旧怨,害自己没了官宦小姐的身份,人人可欺,又怪皇后查来查去竟然就查到一个嬷嬷头上,朱选侍(原朱贵嫔)有大嫌疑还当堂踹死了人,竟然只是降位和幽禁?
尤其朱选侍被降位后竟然与自己还是同一个位份,这就叫王选侍更加恼火了,躺在病床上对着空气险些把自己气得血崩。
她这一番与空气的“斗智斗勇生闷气”,皇后是全然没能知晓的,只觉得王选侍似乎仍对自己家与她娘家的旧怨挂怀,所以也不愿太过亲近,但也从未表现出过特殊的注意,只将她当做寻常宫妃对待,在查各宫账目的时候,照例看一眼她该有的份例有没有发足,有没有被宫人欺瞒了而已。
从谢珝真那儿得知王选侍对自己似乎抱着十足的恨意,皇后也没有多想,不止宫中,各家宗室后院里,有由来的,没由来的,种种恨意针对,她已经见过不少,若是王选侍不曾要害自己,那自己便也只寻常对待她;若她有心要害自己性命,那皇后也不是那种可以全盘原谅的圣人。
王选侍此人的恨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利用了她的怨恨。
而这个藏在宫妃身后的人,皇后也已经很快通过对王月的审问和对前朝的一些探查终于确定了对象——育阳侯。
温宝林沈惠婉的生父。
已死庶人沈楠榴的养叔。
查清之后,皇后不再犹豫,温宝林在沈楠榴一事上大受打击,至今还在养病,而且从未与王月联系过,但为防万一,皇后还是在临近起事之前,寻了个搜寻失物的借口将宝思阁众人暂时牵制阁中。
接着。
她找来了宁妃。
宁妃目光依旧十分清澈,虽穿着一身素衣,但也是按照她公主府郡主的习惯来细细打扮过的,她手里握着一条洁白的狐尾轻轻甩动:“娘娘怎么今日想起来寻我了?”
走到皇后身前,宁妃拉起她的双手撒娇般地摇了摇:“如今宫务既然都交给两位贵嫔了,那娘娘您就该好好歇息才是。”
皇后把她拉到内室,只留云容守门。
宁妃有些疑惑:“娘娘有什么私房话要与臣妾说吗?”
看着她的双眼,皇后略作沉默,而后不再犹豫:“若是我说,我想要离开皇宫,想问问你......”
“我就晓得娘娘对我好,有什么好事情都不会忘了我的!”宁妃突然雀跃起来,“咱们怎么走,陛下要驾崩了吗,还是悄悄地跑了,就好像话本子上写的一样,私奔!”
她说着说着,又愁起来:“那载光要怎么办,那孩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不如也把她偷走吧!”
三公主陆载光的性子与活泼爱玩的养母简直是两个极端,安静又乖巧。
“我已经和昭贵嫔说好了,若你与我离开,便将载光托付给她。”皇后的温声解释让宁妃一下子就放心了。
旋即,她又有了新的疑惑:“昭贵嫔不走吗?”
“她......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得留在这里。”
皇后心尖突然酸了一下,忍不住再次向宁妃确认:“咱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宁妃陆氏,和皇后王氏了,咱们,会变成大家眼中的死人,你也再没法继续过现在这样安适富足的生活......”
“我愿意的。”宁妃突然抬头,看着皇后的双眼,“除去载光,这里,我......不该再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了。”
“其实我也不怎么担心载光的,那孩子看着文静,其实打小就很有主意,比我更坚强也更聪明,所以......我觉得......”她哽咽着说,“您愿意带着我逃出去,真是......真是太好了!”
恍惚间。
皇后竟然没法分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她把龟息丹交给宁妃,细细交代完自己的布置,宁妃一抹眼泪又成了那个如教养的小雀般轻快活泼,骄傲却不凌人的,沉浸在拼凑而来的虚假美好记忆里的“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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