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本宫会留在京城。”
荣乐长公主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男装女子,语气平淡地说道:“苏家前不久传来消息说,你那个妹妹,终于是死了。”
苏氏驸马的“妹妹”,是曾经的秦汝婴,但现在,是她那个妄图欺瞒荣乐长公主,私自纳妾的血缘上的兄长。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再提起这一家子的时候,秦汝婴已经没剩下多少对于她自身而言不必要的情绪了:“是么,这么看起来,他命还挺硬的,我以为,早在他被打得半死,从此迫穿上女装,甚至为了赎罪主动缠足的时候,就该受不住了呢。”
“没傲气的人,总是能苟延残喘得更久一些的。”荣乐长公主掩着唇轻声笑起来,“当然,万事也不绝对,毕竟驸马你与他虽是同父同母,性子可比他倔得多也傲得多,不也——”
画着金红色眼影的凤眼轻轻合了一下,淡棕色的眼珠转着,露出凌人的眼神:“没被你那些无聊的情绪把自己给磋磨死,而且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给本宫寻麻烦呢么?”
秦汝婴丝毫不惧地对上“妻子”暗含逼压的眼神,却默默不语。
她是荣乐长公主的驸马,是令后者从此收心,再不另嫁的最后一任驸马;但同时她也深知自己只不过是个穿上了男装欺瞒众人的假男人而已,为了隐瞒身份,她几乎从没出过荣乐长公主的府邸,哪怕身为“妻子”,同时也是这座宅院真正主人的荣乐长公主从未限制过她的一切行动。
但这是荣乐长公主的诚心和善意吗?
并不是。
秦汝婴不能更明白,无依无靠,被所谓的家族血亲以一种赔偿的态度给抵押出去了的自己,不管逃到什么地方去,也只是在这位公主殿下、天家贵女的指掌间转圈而已,自己的逃离甚至都无法触怒对方,相反,还会为其增添茶余饭后的娱乐。
她为自己大开公主府的门,不过是在表示她对手头上用以掌控自己的力量绝对自信而已。
在秦汝婴看来,这又是一重荣乐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女驸马”的戏耍和屈辱。
所以。
她试着从府外引入不属于荣乐长公主掌控范围内的力量,看看能否从内部破局,就算破不了,能恶心恶心她也是很叫人畅快的一件事情。
得益于荣乐长公主对于秦汝婴这个“驸马”的身份的承认,她在公主府中虽然存在得不太明显,但到底也能算是半个主人,偷偷地帮着红阳教将棋子安排进荣乐长公主的势力中,放在那些极其不起眼的位置上,对秦汝婴而言,不算太过困难。
她当然也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一切行动是无法瞒住荣乐长公主这个真正主人太久的,但秦汝婴却没能想到,面对被揭穿身份了的红阳教中之人,面对自己故意给她寻来的这个大麻烦,荣乐长公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
荣乐长公主只是焦躁了几天,之后,便从秦汝婴这儿拿走了一切与红阳教相关的事物,顺便还切断了她与红阳教的的一切联系......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重新回归到原本足不出户的生活轨迹里的秦汝婴就一无所知了。
但她的生活也不是半点变化都没有的,秦汝婴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在那件事之后,自己身边的人忽然多了起来,而自己的一切行动,也隐隐有了些被束缚的意味。
面对此种变化,秦汝婴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她很是欢喜——瞧啊,我成功地恶心到某个人了不是么?
或许是秦汝婴想要探究荣乐长公主到底遭遇了什么麻烦的心思过于明显,又或许是因为她在荣乐长公主陷入焦躁情绪时的幸灾乐祸太过刺眼,这一日,另一个当事人终于是忍不住,摆出来一副想要和她谈一谈的架势。
谈就谈嘛。
秦汝婴无所谓地想着。
两人的谈话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顺,机械地一问一答,每一句话里头似乎都掺着不少的冰渣子。
“......我竟然也能让殿下感到麻烦了?”已经很习惯穿男装,使用男子仪态和礼仪的秦汝婴故意惊讶地说道,“那可真是大有长进,就是不晓得,殿下还愿不愿意给我继续进步的机会了。”
“驸马此言,是非要与本宫对着干不可了?”荣乐长公主微微眯了下双眼。
她的确喜欢秦汝婴身上这股十数年也不曾更改的倔劲儿,不然也不会一直留着她当自己的驸马,但在她终于决定要在这段注定辉煌的历史上留下些什么的时候,秦汝婴这样一个时时刻刻会偷偷在自己背后做点什么的存在,便显得不大顺眼了。
“我为殿下与那边......牵线搭桥,殿下看起来也对他们很是满意啊,怎么能说在下是与殿下您对着干呢?”秦汝婴生着一张俊秀的脸,却比她已死的兄长,那个真正的苏驸马更有鲜活的魅力。
荣乐长公主没法否认,比起秦汝婴之前死了一样,只晓得木愣愣地以沉默来表示她的抗拒的模样,还是现在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她更加有趣、俊美,令人动容。
然而秦汝婴的下一句话,又让荣乐长公主有些羞愤地从这种动容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我分明是在帮您啊殿下。”
帮?
红阳教乃是邪教,为大盛律法中绝不饶恕的存在。
荣乐长公主很清楚自己与他们勾结在一起,甚至因此想去做一些更加不得宽恕的事情是何等的危险,哪怕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几乎就能立刻嗅到血腥味儿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
在下一任储君的身边已经没有能叫她满足的位置。
眼睁睁看着同样身为皇室女子的那些人一个个地越过了自己,叫荣乐长公主如何肯甘于现状?
她太想去做点什么了。
皇帝和皇后即将离京出巡,这是坐在长公主尊位上没法再挪一步的她唯一可以窥探到的裂隙,哪怕......哪怕她其实很清楚,吊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枚见血封喉的毒饵,她也忍不住想要一口吞下。
就算前路是注定的失败,她也想要去冒险一试,这是流淌在她血管之中,与生俱来的野心和对冒险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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