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雪停了。
清早,黎宅院门大开,一行黑车驶离黎宅。
十年前,已经升为上将的沈政臣在一次救援洪灾被困群众时因公牺牲,被国防动员部追记一等功,安葬于金陵烈士陵园。
奶奶年纪大了,每每来此地都少不了情绪波动容易伤身,今年便不让她来了。
老人和小孩子们都留守在了宅子里。
从去墓园到回来,沈吾之从始至终都没展露出一丁点不自然的情绪,下过雪的道路太滑就扶着黎衾,开车路上还会让她选歌听。
可黎衾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从她开始记事起,就一直有姚振华在参与她的成长,随着慢慢长大,她开始获得了友情、爱情,最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回望这一路,她一直在获得。
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她没办法感受沈吾之曾经的失去,更不能切身体会他此刻的心境。
这个人,从来都是不露山水的模样。
沈吾之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回了房间,原本去了趟厨房的黎衾放下水壶也远远跟着过去了。
站在门口,半握着拳的那只手多次抬起又放下。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更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还是更希望她能进去陪陪他。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人终于再次打开房门时,就看见视野角落里,小小一团的人正抱着手蹲在门口墙边。
掩去神色中的疲惫,他谑声道:“在长蘑菇呢?”
视线上方,倚在门框上的男人依旧是清孑嶙峋的样子,沉黑的眼睛凝着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她不知道沈吾之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是在想些什么。
问了他也肯定不会告诉她。
黎衾紧抿着唇,缓慢站起身,走上前抱住他的腰,沈吾之习惯性也将手放在了她侧腰上。
片刻,她轻语:“我有两个爸爸。”
男人神情滞了一瞬,而后失笑,“怎么?你要分我一个?”
“嗯,不分,”靠在怀里的人摆了摆头,尾音又轻又软,“以后你也有两个爸爸。”
怀里善解人意的姑娘又软又暖和,他忍不住抱紧了些,让人能清晰感受到那声音是如何从男人胸腔泄出,又传入耳蜗的。
他说:“好。”
吃过早饭,又陪着老太太聊了会儿,黎衾才收到冉宁发来的回信。
【啊?没有啊,昨天很早就睡了呢。】
当时不过远远瞧着一个侧脸,或许真是她看错了,得到了冉宁的否认,她便没再多想。将这两天自己查到的一些旅行攻略链接挨个发过去。
【请冉同学全文背诵。】
【收到,敬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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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大部队撤离黎宅。
黎衾原本想将姚振华接回京禾湾,让他多住些时日,带他在金陵多逛几天再回去。
可姚振华总是放心不下平港学校那边。
出来了一个多月,中间还下过雪,也不知道教室门窗有没有关好,里面新进的设备会不会被雨淋坏。
班级里还有几个跟姥姥姥爷相依为命的留守学生,他也得早些回去,对他们家里多照看照看。
沈吾之将过年给姚振华买的那些东西都办理好了托运,这边父女二人还在互相叮嘱。
“你头伤刚好,我给你买的那些保健品都标好食用次数和方式了,一定要记得吃。”黎衾将机票和身份证放到姚振华手心,又替他检查了一下背包拉链有没有拉好。
“镇上娟娟餐馆那边我也跟娟娟阿姨说好了,以后每周末她都会派人送外卖餐来家里,你就不用煮饭了,少吃点咸菜,容易致癌。”
姚振华没有坐过飞机,要回平港,下了飞机还得再转大巴,黎衾怕他不知道怎么走,操心得像个要送孩子上学的老母亲。
“刚刚陈放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到时候他会在机场接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
广播里,姚振华乘坐的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站在大厅里望着他的两个人,缓缓抬起手臂摆了摆,“你们两个要好好的,爸爸走了。”
沈吾之一手搂着旁边的黎衾,注视着那个方向,“爸,一路平安。”
黎衾吸了吸鼻子,喊他:“到家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等到那个坚实却又佝偻的背影走进闸口,再也追寻不到,黎衾眼里的泪才彻底滑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
沈吾之轻扶住她的头靠在怀里。
送完姚振华,沈吾之和黎衾也回到黎宅简单收拾了一番,一起吃了晚饭就满载着黎显林夫妇的爱回了京禾湾,带着大黄狗一起。
路上,沈吾之没什么话,像是心里在想着事,等红灯间隙,终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她:“刚才爸爸说是让陈放来接他?”
黎衾侧头,“对啊,怎么了?”
瞥见男人微蹙着的眉心,她似乎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
毕竟,沈吾之对陈放的认识仅限于那天的医院,初遇的场合并不理想。
“你别担心,陈放不是什么很坏的人。”
男人正开着车,只是很快地往那边扫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到前面。
要说起来,这件事的渊源很长。
她用自己做了个楔子,“其实,我还学过一点芭蕾舞,没跟你说过吧。”
“陈放的姐姐陈念以前就是学芭蕾舞的,她长得白净人也很好,我最喜欢看她穿上芭蕾舞裙和舞鞋翩翩起舞的样子。”
陈念每次看到小黎衾都会夸她,说她腰软手长,也是个跳舞的好料子,问她想不想跳舞。
彼时,满脸写满单纯的女孩儿还不知道跳舞的苦,只觉得那条裙子很好看。
陈念哄她:“跟姐姐学跳舞,姐姐就把自己以前穿的裙子送给你。”
那几年寒暑假,陈念一回来就会教黎衾跳舞,从基本功开始学起。
当然,黎衾也收到了一套漂亮的芭蕾舞裙,全新的。
后来,陈念大学毕业做了机构舞蹈老师,没多久就跟一个男人结婚了。
可结婚才一年,那个曾经跟她有过山盟海誓的男人就暴露本性,喝酒赌博,两个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第二年春节,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回来过年,谁知她丈夫也追了过来,冲进屋子抓着她头发往外面拖,大骂她红杏出墙,跟机构男老师不清不楚。
陈放妈妈年纪大了,哪里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欺负,哭喊着求男人放手。等到村里人赶过来制止时,陈念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稀烂,瑟缩着坐在地上。
蜿蜒的鲜红从碧白大腿上流到地上,还没赶到医院,肚子里的孩子就已经没了。
后来,外出回来的陈放得知此事,一气之下将男人的腿给打断了,被判了刑。
因为那次流产,陈念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也没有勇气再留在平港,出院后就去了外地打工,每年会给家人寄钱,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暴戾粗蛮的男人,无助哭喊的女人,蔓延的血腥味……
这些,都是她听村里当时在场的人描述的。
有些人明明自己光芒万丈,可运气不好,遇到了错的人,生活就变成了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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